明四百二十八年的第一天。
天一亮,程心瞻就帶著寨子裡的孩子們貼門神畫。
這次不光有元旦道人,還有蕩魔真君,每道大門上,這兩位各占一邊,一個持劍,一個張弓,雷火所在之處,陰邪自然辟易。
老寨主笑嗬嗬看著,說這兩位老爺在,讓人看著就安心。
忙活了大半個上午,這才貼完,程心瞻把剩下的全交給老寨主保管,說明年不一定能來,到時候請寨子裡的人自己貼了就是。
老寨主說好,慎之又慎的把剩下的門神圖藏了起來,這可是好寶貝,去年一年寨子沒有人失魂過,老寨主認為這就是門神圖的功效。
貼完了圖,程心瞻被孩子們圍著要講故事,之前說的元旦道人的故事孩子們已經爛熟於心,這次要讓他講個新故事。
程心瞻自然不虛,張叔夜的故事張口就來。
才剛開了個頭,一道令箭突然從虛空裡竄出,射向程心瞻。
他目光一凝,一把抓住,這是一個青色的玉質令箭,令箭末端畫著一朵金邊銀雲,令箭身上刻著這樣幾個字:
見此令箭,即刻歸宗。
他臉色一變,這是宗門發出的召歸令箭,這八個字基本不會變,事態緊急要看那朵雲。
如果是金邊青雲,這是喜事,大概率是宗門要開大法會、大慶典之類,召在外的弟子回宗參加,這種如果手頭上有彆的事走不開,可以不理會。
第二種是金邊黃雲,這是宗門覺得要變天了,外邊不安全,讓弟子們快些回來避禍,如果是在閉死關或是在某個秘境裡走不脫,可以稍稍延誤。
第三種就是程心瞻現在接到的金邊銀雲,這是戰事將起的信號,宗門要召集弟子發兵攻伐了,但和第二種一樣,如果是有另外的緊急情況,也可以稍稍延誤。
第四種是金邊紅雲,這意味著宗門在被攻擊,所有在外弟子都要放下手上的一切事務,立即回宗支援。
還有一種,也是最後一種,金邊白雲,這意味著宗門已經傾覆,在外弟子不必回來,隱姓蟄伏,那時候令箭上的八個字是:
等待時機,再續道統。
程心瞻收起令箭,快速對身邊的老寨主說,“木乃公,我有急事要走,我們來日再敘!”
他摸了摸幾個孩子的腦袋,不等木乃公詳問,立即化雲而走,遠處等哥兒見到了,馬上禦風跟上。
他要全力飛遁,等哥兒還是跟不上的,現在等哥兒又未習成大小變化之術,到底不如三妹放進懷裡方便,隻見他施展法力,將等哥兒裹住,隨後再甩出一串雷符。
他踏雷符而行,隨即三湘和豫章大地上空響起一連串的雷聲,呈一條直線,雷聲停歇時,他也就回到了三清山。
此刻的三清山上各種遁光顯現,往來如織,高聳的玉華峰上懸著一道玉符,玉符裡重複說著一句話,響徹三清山的每一個角落,渲染出緊張的氣氛,
“各記名弟子不得出宗,各真傳弟子歸山待命,各山山主、嫡傳弟子及三境以上長老來玉華峰千鈞殿議事!”
程心瞻徑直回到無憂洞,魂靈入主肉身,竹身化作一點靈光收入心府,洞裡平時積攢下的符籙也全部收入洞石中,把能帶的都帶上,讓三妹和等哥兒看家,他則來到藏竹碑處待命。
這裡果然無人,想來師尊已經去了玉華峰。
就在他剛到藏竹碑不久,玉華峰上玉符聲音一變,
“特擢明治山真傳弟子程心瞻為嫡傳弟子,速來千鈞殿議事!”
玉符裡忽然叫到了程心瞻的名字,但隻這一句,馬上又開始重複之前的話。
程心瞻很意外,他不敢怠慢,立即往玉華峰飛去。
來到千鈞殿,這是議事的大殿,占地極廣,成一個圓壇形。
殿門大開著,無人值守,他便走了進去。
一進門,便被裡麵的場景驚撼到。
這裡麵的地磚宛如鏡麵,又似平湖,倒映著頂上碧綠寶藍的藻井和雕龍繪鳳的梁柱。
地麵上空無一物,但虛空中懸著九層雲台,每層雲台都是一個環形,越往下,環便越小,宛如階梯。
每層雲台上都生著各色的靈植,有些紫,有些紅,每朵靈植都有蒲團大小,上麵就坐著人。
他一進門,便有許多目光投射過來。
“是心瞻來了,入座吧,去你師尊旁邊。”
最下麵、也是最中心的雲台上的一個中年人對他說。
程心瞻認得,這位是宗裡五位副教主之一,玉京峰副教主,分管蓮福地外含京、華、虛在內的大半諸山,宗內應急之事是玉華峰管,所以也是在玉京峰副教主的職權之內。
掌教並未露頭,說明事情還沒有那般危急。
這是他心裡的第一個反應。
隨後他掃了一眼,馬上就找到了自己的師尊,
他飛身上去,落在了溫素空旁邊的靈芝上。
“師尊。”
他低聲說了一句。
溫素空點了一下頭。
“為堅和無極已經各帶五十人先過去了,後麵計劃多少人去、分幾批去、輪值時間多久,大家討論一下吧。”
玉京峰副教主說。
副教主說的這兩位程心瞻也都認得,恭為堅是白虎山山主,趙無極是樞機山山主,都是他旁聽學法的山頭。
趁著大家議論的功夫,溫素空也低聲給程心瞻解釋:
“昨夜,北派魔教忽然群起圍攻西昆侖山,占據了昆侖頂,西昆侖派,覆滅了。”
程心瞻嚇了一跳。
竟是這樣的大事!
正魔兩道好不容易安穩了幾百年,難不成如今又要陷入爭鬥了嗎?!
程心瞻讀的書不少,尤愛讀史,知道這天地之間不是正道壓製魔道,就是魔道壓製正道,而山上勢力的爭鬥往往也會影響到凡間。
縱觀古往今來,大體上還是正道占優,當正道壓製魔道時,各家各派潛心修煉,天下也少有兵事,都是大一統王朝管理天下。
不過時間一久,正道慢慢放鬆警惕,凡間王朝也在長久承平中走向腐朽,這時就是魔道反攻的機會。
有時魔道會被打壓下去,有時魔道也會壓製正道,每當這個時候,魔道當頭,失去了仁與禮,凡間也會陷入混亂,要麼是四分五裂各自攻伐,要麼是暴君當國,橫征暴斂,以致民怨沸騰,而天地間充斥血光和怨氣,也正是魔道修士所喜。
但這種亂世一般不會持續太久,幾十年到一兩百年不等,被打醒的正道就會再次反攻魔道,滌蕩汙濁,還天下以晴朗。
魔道殺雞取卵,所以無法長久。
正道總是會放鬆警惕,屢屢被魔道抓住機會。
凡間王朝也是一樣,長久承平之下統治者重文輕武、驕奢淫逸,葬送基業,而恃勇暴戾之人,即便坐了江山,也無法長久。
反反複複,你來我往,總是如此。
於是便有凡間的賢人說,“秦人不暇自哀,而後人哀之,後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後人而複哀後人也!”
這話放在山上,自然也是一樣。
仔細想來,上一次魔道反攻正道是宋末,正道被壓製了百年,到了元末時正道又將魔道打壓下去,至今已有四百餘年。
西昆侖派也是三清道門法統,奉上古金仙度厄真人為祖師,其成名之戰正是四百年前的降魔之戰,門庭所在的西昆侖山直麵北派魔教,位於北疆之中,這也是道門之中最深入北派魔教的勢力。
但沒想到,鎮壓北派魔教四百年的大宗竟一夜之間就被攻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