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每一個人領會到的東西都不一樣。
程心瞻是第四個進去的。
他邁過殿門,首先走入一個長廊,長廊左右繪著壁畫,左側的第一幅壁畫上繪著一處山穀,而在山穀之中,一個相貌奇古的道人坐在石上,手上拿著一個印,鈐印到一張符上,在他對麵是排起長龍隊伍的百姓,每個百姓手裡都拿著一個碗,
程心瞻仔細看著,這應該是講祖天師發放符水賜予百姓消災解病的往事。
而另一邊的壁畫上,畫的是在一處高峰上,還是那個道人盤坐,道人手掐法訣,而山底下,有一方大印,這枚印像是一座小山一樣,印下有許多惡鬼掙紮著要從印下逃出。
這畫的應當是祖天師鎮壓群魔的故事。
他繼續往前走,長廊很長,壁畫很多,但每張畫上都有一枚印,這印或大或小,或平平無奇,或法光衝天,但都是一個樣式。
這就是「陽平治都功印」。
長廊的儘頭有一道門,門是兩扇對開,左右門上都掛著木牌雕成的門神像,是兩個頂盔摜甲的武士,手持道兵,目若火鈴,逼視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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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門開著,程心瞻邁步走了進去。
這是一個很大很空曠的房間,沒有窗戶,唯一的門外是深深的長廊,沒有任何陽光照射進來,但是這間屋子卻是透亮的。
因為在這件屋子的後牆中間位置,有一物正在散發著無窮明光。
這裡擺著兩張法桌,一個高一點的法桌緊貼殿牆,前麵還有一個矮一點的法桌。
矮桌上放置著香爐,此刻青煙嫋嫋。
高桌上隻有一物,正是一枚印,正是此印在散發明光。
而在供奉法印的桌後,殿牆上還掛著一幅畫像,畫像上是一位道士以手掌托印。道士法袍上有團龍臥虎,正是祖天師的樣子,那畫上的印,和長廊壁畫上的印以及法桌上供奉的印一般無二。
法桌上這枚法印真形,印體方正,厚七分,橫長各三寸半,白如冰雪,印紐是一條趴伏的應龍。
程心瞻知道這奉印殿裡為何如此空曠了,因為你的目光一旦落到這枚印上,就再也移不開了,放再多東西也是無用。
他的目光被法印緊緊鉤住。
他邁出了第一步。
他走了一步,卻眼睜睜看著法印突然騰空而起,化成一座山朝自己壓過來。
他運轉丹瞳,卻依舊分不清這到底是真實的,還是幻境。
他像是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緊緊鎖住,想避避不開,想躲躲不了。
但他知道,自己並不是胡亂闖入,龍虎山也不會在自家道場裡殺一個三清山的弟子。
所以他把生死放一邊,全身貫注體悟著這當頭一印,這一印,讓人無處可逃,這一印,泰山壓頂。
大印落下,他的眼前一片黑暗,像是墜入了深不見底的黑湖,肉身,念頭,一切都化成了虛無。
他念頭消失前的最後一個想法是,
龍虎山真要殺我?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隻是一息,他的念頭又回來了。
他像是溺水後浮出水麵一樣,大口大口喘著氣。
此刻,隻有呼吸才讓他感覺到還活著。
極致的痛苦,他在真煞衝穴時就已經體驗過了,但死而複生的感覺,他還是第一感受。
上一念,他是真感覺自己要死了。
不過他馬上又回過神來,平整呼吸,開始回想著那一印。
他一下子對【鎮】字咒就有了更深的理解。
他之前把【鎮】字咒當【定】字咒使,這是不對的,【鎮】就是【鎮】,可以讓人永沉黑暗,可以讓人粉身碎骨,可以讓人萬劫不複。
而不僅僅隻是讓人感覺被撞了一下。
進一步的,他心裡一直在琢磨的【滅】字咒也有了明悟,他在苗疆時,以【焚】字咒入手,創出了【焚滅】咒,但再由【焚滅】簡化為【滅】字咒卻困擾了他很久。
現在他已經有了一些感悟,因為他已經切身體會到了什麼是【滅】。
【滅】就是虛無,把一切有形無形之物都化為虛無,這就是【滅】。
他再往前走進一步。
那法印上又迸發出無窮的火焰,朝他席卷而來,他的意識被火焰灼為虛無,又再一次蘇醒。
隨後是咆哮的巨龍將他撕為粉碎……
隨後是雷霆萬鈞讓他神形俱滅……
他不知在生死之間徘徊了多少次,但每次重新恢複意識後他都不敢耽擱,馬上再踏出一步,時間有限,他隻想體悟到更多的東西。
這一次,法印又向他壓過來,化作萬丈金光,似乎要把他每一寸的血肉都刺穿,把三魂七魄都給磨滅掉。
他再次陷入寂靜的黑暗中。
在黑暗裡,他沒有任何感知,不知是萬年還是一瞬,但是他意識泯滅複蘇那麼多次,小天師還沒有搖鈴提醒,應該每次的時間都很短。
不知為什麼,感覺不到時間流逝的他,偏偏就覺得這一次好像格外的長。
“汪!”
冥冥之中,他似乎聽見了狗叫的聲。
奇怪,當意識都化為了虛無了,怎麼還會聽見聲音。
還是狗叫聲,是等哥兒嗎?
等哥兒不是留在三清山中嗎?
奇怪,龍虎山也養狗嗎?
不對,這狗聲為何自己那麼熟悉呢?
“嗷!”
咦,怎麼又有虎聲?
又不太像虎聲,但也極為熟悉。
虛無狀態下,程心瞻的思緒似乎被凍結了,轉的很慢很慢,他費力的思索著這兩道聲音。
“哇!”
又不知過了多久,他聽見了第三道聲音。
這道聲音很奇怪,平時很少聽見。
但依舊很熟悉,似乎才聽過不久。
“是「伏矢」!”
犬吠,虎嘯,都沒能讓他想起來。
但最後一聲,像是嬰兒的啼哭聲一下就讓他想起來了。
這種聲音聽著就讓人心悸,像是最無助的嬰兒發出的求助聲。
他想起了,這是七魄中「伏矢」的聲音。
他同時身懷《長生胎元顯神密旨》和《太乙金華宗旨》一陰一陽兩道培育魂魄的至高法門,他以純陽法打熬七魄,又以元陰滋發七魄的靈性。
在不久之前,他煉成了「伏矢」真形——九嬰。
九嬰的啼叫像是嬰孩的哭嚎。
而當「伏矢」啼叫時,就意味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候了。
那之前的犬吠、虎嘯也就都明了了,是「屍狗」和「吞賊」發出的警示。
為什麼?
是有什麼侵入了紫闕?
為什麼先前幾次七魄都沒有發出警示,唯有這次?
犬吠、虎嘯、孩哭,讓他心煩意燥,當意躁動起來後,他就發現自己的意識在一點點回來,虛無的黑暗中也出現了一點亮光。
程心瞻知道,這是他修煉純陽法後,胎光之魂散發出的純陽之光。
亮光所在,便是紫闕。
他求生的意識猛烈的增長,奮力的在黑暗中掙紮,遊向亮光。
隻是他前進的速度是如此之慢,慢到讓他感覺到七魄的叫聲在變小,三魂的亮光在逐漸暗淡。
他求生的意念在瘋狂的掙紮,他知道,一旦七魄失聲、三魂無光,他就永遠無法逃離這片虛無的黑暗了。
但是在這虛無之中,他越掙紮,意識反而消散的越快。
這時,他突然想到,《太乙金華宗旨》裡說,意為土,神為火。
他在生死之間瞬間明悟了其中的關竅。
意定神動。
於是,他穩固住越掙紮越虛弱的意識,觀想大地之靜。
同時,以意喚神。
神即為魂魄,雖自身難保,但神又通心。
求生之意穩固,擴散到這具身軀的每一個角落。
意通神,神通心。
於是,心府之中,光明宮內。
昴宿突然睜開了眼,心府裡的血河在瞬間化為滔滔火海,無窮的丙火、丁火、三味人間火,全部衝出心府,燒到內景世界裡的所有角落,把整個內景世界照亮。
而當火海燒進紫闕裡,與三魂交融,又化為了純陽神火!
在虛無的黑暗中,意土固守,抵抗著無邊虛無的侵蝕。
但就在此時,同樣無邊無際的純陽神火湧入了虛無之界!
掃蕩黑暗!
正是:
神火意土一相逢,我命由我不由他。
程心瞻所有的念頭頃刻之間全部被喚醒,清明通達,再無半點混沌與遲滯,他的意念踏著神火,瞬間跨出黑暗,降臨紫闕。
而這所有的一切,自第一聲犬吠響起,到意歸紫闕,也不過刹那。
此刻,意歸紫府,他便瞬間明了,為何三魂不安,為何七魄示警。
因為在此時的紫府之中,有一枚虛幻的法印正在緩緩落下,所落之處,正是在瑟瑟發抖的幽精之魂。
此刻,七魄中的「吞賊」化作陸吾之形,口咬印紐,不讓大印落下。
「伏矢」和「屍狗」焦急的啼叫,卻幫不上忙。
命魂「胎光」此刻迸發出璀璨的純陽之光,想要把法印掀翻。
那這好像無濟於事,大印依舊緩緩落下。
隻因那法印不是凡俗,法印方方正正,白如冰雪,應龍做紐。
正是那天師之寶,天下第一印,「陽平治都功印」!
然而,此刻,待程心瞻去看那印底之款,卻發現又不是“陽平治都功印”六字,那虛幻的法印下麵,分明是這樣六個字:
道心鈐天諭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