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窸窸窣窣……”
一刻鐘的時間,番和城北門的護城河南岸便有六百甲兵列陣。
在他們列陣之後,番和的北城門也徹底打開,供那二百多名輕騎進入。
酒居延策馬來到軍陣前,麵對對岸的胡騎嗬斥道:“杜噶支!我知道是你劫掠了我大唐的軍民!”
“哈哈哈……我隻不過是討要回自己的東西罷了!”
杜噶支也沒有膽怯,他策馬來到陣前,用馬鞭指著酒居延:
“張淮深欠我五千斤鐵料,說好的你們拿下番和就送來,現在我不過是要回本該屬於我的東西罷了!”
“放你娘的屁!”酒居延怒罵道:“你們不按約定出兵進攻昌鬆,還想要鐵?”
“哼!”突然被罵娘,杜噶支臉色也有些難看,不過兩方甲兵數量差不多,而且酒居延還有地利優勢,他不想鬨出什麼爭端。
“我不想和你扯皮。”杜噶支說罷看向身後,吩咐道:“把人帶上來!”
“是!”杜論悉伽行禮應下,隨後便將被他們所俘虜的敦煌精騎給帶了上來。
除此之外,還有裝在箱子裡的許多書籍。
杜噶支舉起馬鞭,洋洋得意道:“一個人、一本書換一百斤鐵或者一百石糧食。”
他倒是獅子大開口,可酒居延卻笑不出來。
人和書肯定是要救的,但這廝要的太多了。
“杜噶支,你這麼做就不怕我家刺史帶兵蕩平白亭海?!”
“刺史?”杜噶支輕蔑道:“張淮深確實有些本事,但我不怕他,有本事你讓他來!”
“哼!”酒居延冷哼道:“我家張刺史早已擢升兩州節度使,我說的刺史是劉繼隆刺史!”
“劉繼隆……”杜噶支臉色一滯。
這麼幾個月過去,他自然搞明白了當初自己為什麼會撞上尚摩陵的兩千精騎,被打得死傷過半。
劉繼隆在涼州之役的精彩表現,便是連他這敵人都不免驚歎,同時也感到了後怕。
若是劉繼隆日後擔任涼州刺史,以他對草原和騎兵的了解,杜部以後還真是永無寧日了。
畢竟連尚摩陵都被劉繼隆打出了甲首四千的敗績,那他這個尚摩陵的手下敗將又怎麼是對手……
“你彆拿劉繼隆嚇唬我!我遲早有一天和他算昌鬆的帳!”
杜噶支黑著臉開口,可任誰都聽得出他底氣不足。
幾個月的時間,劉繼隆的名聲已經傳遍整個河隴地區。
從尚延心到尚婢婢、尚摩陵,河隴地區幾大勢力基本都吃過他的虧,想不出名都困難。
尚摩陵給尚延心寫過信,希望尚延心能派精騎來馳援,可尚延心一聽劉繼隆在涼州的戰績,瞬間想起了當初被劉繼隆突襲的記憶。
麵對尚摩陵的求援,尚延心毫不猶疑的選擇了拒絕。
尚延心都如此,更彆提杜噶支這種遭受重創的斷尾之狼了。
眼見目的達到,酒居延開口道:“每個人、每本書十石糧,換不換?!”
酒居延敢這麼說,自然是有他把握的。
嗢末杜部雖然是昔年河西將士的後裔,但早就和河西大部分百姓一樣,不識漢字,不知漢話。
他們把書拿走毫無用處,畢竟這年頭可沒有那麼多讀書人給他們抓來翻譯。
“二十石!”
果然,杜噶支最終選擇了換糧,隻不過抬高了價格。
酒居延聞言點頭:“一手交人交書,一手交糧食!”
說罷,酒居延回頭吩咐人去運來糧食,而杜噶支也在安心等待中。
時間流逝,不到半個時辰,三千餘石糧食便被運到了城門外。
杜噶支開始放人放書,派人前來搬運糧食。
交易期間,嗢末又抓到了六名兵卒和六本書。
最終,杜噶支從酒居延這裡換走了近三千石糧食,而敦煌的將士與所有書籍都換了回來。
交易結束後,杜噶支洋洋得意的離去,這次所獲的糧食足夠讓他的部落吃大半個月,更彆提那一百套甲胄了。
眼看著嗢末遠去,酒居延這才收兵回到城內,而王景之見到他也慚愧作揖道:“我讓番和損失如此多糧食,實在慚愧!”
“這點糧食不算什麼,等收拾了涼州的番賊,我們下一個就收拾他們,讓他們把今日吃進去的全都吐出來!”
酒居延安慰著王景之,王景之也將節度使旌節與聖旨取了出來。
“這些是至尊賜下的歸義軍節度使旌節和聖旨,節度使被委任為河西十一州觀察使,河西設歸義軍,節度使擔任歸義軍節度使。”
“自此以後,我軍總算有了軍號……”
王景之交出了節度使旌節與聖旨,酒居延畢恭畢敬接過,讓人好好收歸後,這才疑惑道:“為何不是河西節度使旌節?”
“這……”王景之與李明振表情尷尬,末了才委婉道:“等回了衙門再與你說吧。”
“好!”酒居延察覺到了不妙,於是連忙遣散兵卒,帶著王景之他們前往了番和衙門。
一刻鐘後,在他們進入番和衙門不久,衙門內就傳來了酒居延氣憤的聲音。
“嘭!!”
“豈有此理!!”
正堂中,酒居延一拳砸在案幾上,將茶水震翻一片,胸口起伏,顯然氣得不輕。
王景之和李明振將他們此次長安之行的經過都告訴了酒居延,正因如此他才這般氣憤。
歸義軍節度使說起來好聽,可無非就是給了個軍號,而且還隻是瓜、沙二州的軍號。
整個河西內部想要的,一直都是河西節度使旌節,得到河西軍的軍號,而非河西軍下屬豆盧軍的替身。
“我們費儘心力,九死一生才收複了這一千五百餘裡疆土,現在竟然連個河西節度使旌節都不願意賜予,還要扣押張長史在長安為質!”
酒居延語氣憤怒,但更多的還是悲戚。
“酒折衝……這……這說不定等我們收複涼州以後,朝廷就會賜下河西節度使旌節呢?”
王景之以此安慰酒居延,可酒居延卻不由得想到了陳靖崇寫給自己的信。
陳靖崇在心中寫下了悟真所見的大唐,那並非盛世,而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惡世。
如果大唐真是那樣的,那他們為什麼還要回歸大唐?
如果不能讓河西的百姓都過上富足的日子,那他們這種人奮鬥的意義是什麼?
一時間,酒居延想到了劉繼隆,想到了山丹城的百姓。
哪怕同是河西百姓,可山丹的百姓卻過得比其它五州的百姓要舒心,究其原因,不過是劉繼隆賞罰分明,對百姓足夠公平公正罷了。
酒居延自小就是張氏的家丁,心裡十分清楚那些豪強子弟的秉性。
如果沒有張議潮、張淮深這些人鎮著,他們早就開始盤剝百姓了。
河西清明,是因為有張議潮和張淮深。
山丹富足,是因為有劉繼隆。
既然如此,那如此混亂的大唐,又該是誰的責任!
酒居延沉默不語,往日劉繼隆對他們所說的那些話,直到此刻才深入他的心裡。
他深吸了一口氣,抬頭對王景之和李明振緩緩道:“大雪封山,要回去隻能走北邊的甘涼草原。”
“城內沒有精騎,沒辦法護送你們前往山丹。”
“眼下之局,隻能等二月焉支山積雪融化,驛道通暢再出發。”
“入夏之後,我軍也將揮師東進,收複涼州便在明年!”
酒居延語出驚人,王景之與李明振麵麵相覷,眼中充滿震撼。
儘管杜論悉伽已經解釋了今年的涼州之役,可他們確實不曾想到,己方已經開始謀劃收複涼州了。
要知道他們出發長安時,涼州無論是人口、甲兵都倍之於河西。
如今才過去多久,己方竟然已經能收複涼州了。
這種事情實在駭人聽聞,兩人也被震撼許久才慢慢反應過來。
“好……那就多謝酒折衝了。”
王景之與李明振起身行禮,酒居延心不在焉回了一禮,而後便往內堂走去。
瞧著他落寞的背影,二人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