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何事啟奏?”
夜半,紫宸殿內……
當李忱緩緩抬頭看向鄭顥,語氣十分平淡的詢問時,鄭顥仿佛被人澆了一盆冷水,熱情不再。
麵對皇帝的平靜,他不敢確定道:“陛下,白司空暗中與劉繼隆逼良為奴,這難道不該處理嗎?”
以鄭顥的水平,他確實不該說出這種話,可他忍不住。
若非白敏中,他現在理應與盧氏女生兒育女,平步青雲。
如今自己拿到了白敏中如此確鑿的罪證,皇帝卻輕飄飄帶過,這與他所想的結果大不相同。
“夜深了,鄭侍郎先回去休息吧。”
“此事結果,待元宵過後,朕會給百官交代的。”
李忱眼眸深沉,語氣依舊平淡。
鄭顥見狀,隻能無奈作揖:“臣……告退!”
李忱就這樣看著他退出紫宸殿,直到半刻鐘後,他才將文冊狠狠摔在桌上,目光看向不遠處的馬公儒。
“給朕查清楚,這件事是真是假!”
“臣領旨!”馬公儒連忙應下,隨後暗中派人前往劍南道調查。
對於隴右流入人口,李忱自然是心知肚明,但他一直都以為是封敖和劉繼隆這對翁婿在眉來眼去,卻不想白敏中竟然也摻和其中。
“這廝,莫不是在忌恨朕將他外調西川嗎?”
李忱多疑的性格在此刻犯了,他懷疑白敏中是忌恨自己將他罷免外調,所以才會與劉繼隆眉來眼去,以此報複自己。
“陛下,明日除夕……”
安排完西川的事情後,馬公儒試探詢問,李忱卻不耐煩道:“草草過一場便是!”
“臣領旨……”馬公儒應下,隨後緩緩退出紫宸殿去。
翌日,隨著除夕到來,許多百姓都采買了不少產自淮南的“煙花”。
由於關中竹子不足,所以近些年來,淮南的煙花開始進入關中。
這些煙花在拳頭大小,裝在竹筒中販往關中,點火後慢慢燃燒並冒出白煙,最後發出劈啪聲。
儘管價格昂貴,但對於長安之中的富貴人家來說,這點花費並不算什麼。
在煙花爆竹聲中,大中十年就這樣過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大中十一年。
隻是可惜,因為鄭顥檢舉白敏中的緣故,李忱對不少往日的忠臣都起了疑心。
原本定好的許多事情,都被李忱以各種理由推遲。
元宵前夜,魏謨再度來到了紫宸殿,並見到了剛剛服食“長年藥”的李忱。
麵對李忱那異常紅潤的臉色,魏謨不免皺眉作揖道:
“陛下,所謂丹藥,無非術士哄騙君王罷了,若要長年,理應調養,而非服食丹藥。”
“嗬嗬……”
麵對魏謨的諫言,李忱心裡雖然依舊不喜,但依舊笑道:“這便是太醫院給出的藥食,而非丹藥。”
“魏相放心,朕並不貪圖長生,隻是時局紊亂,朕放不下心來,所以才會服食藥食來調理。”
“陛下……”魏謨還想勸解,可李忱卻抬手阻止道:
“明日便是元宵,魏相來尋朕,想必不是為了長年藥而來的吧?”
“陛下明鑒。”魏謨作揖行禮,隨後才開口道:
“近些日來,北司南衙不少官員暗自揣測上意,臣擔心這樣下去會引發黨爭,因此想請陛下在明日元宵佳宴時冊立儲君,以免國本不穩。”
魏謨說的還算收斂,畢竟有裴休這個前車之鑒,他也知道這件事十分敏感。
隻是他覺得,皇帝如今四十有七,理應比去年時要寬心才對。
加上南衙北司爭儲風波越來越大,他擔心會引發黨爭而國本不穩,所以才會前來諫言。
可惜,魏謨還是小瞧了李忱對權力的掌握。
麵對魏謨的善意諫言,李忱不免想到了白敏中的事情,眼底閃過寒芒。
隻是麵上,他依舊和悅道:
“儲君之事,朕深思再三,依舊未曾拿定主意。”
“朕答應魏相,歲末之前將儲君之事定下。”
魏謨見狀,隻能無奈作揖:“若是如此,那臣無事了。”
“嗯,魏相慢走。”李忱笑著點頭,然後眼睜睜看著魏謨退出紫宸殿。
在魏謨走後,李忱目光瞥向不遠處的馬公儒、王宗實。
二人被他看得發毛,卻依舊不苟言笑的站在角落。
“宣令狐綯入紫宸殿。”
李忱聲音發寒,二人連忙作揖應下。
半個時辰後,令狐綯急匆匆趕來紫宸殿,而李忱則是將鄭顥帶來的文冊交給了令狐綯,示意他閱覽。
令狐綯剛剛翻開文冊,當即便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倒不是因為白敏中和劉繼隆“逼良為奴”而震驚,而是因為這本文冊而震驚。
這本文冊之中,白敏中與劉繼隆私下貿易十餘萬口百姓,白敏中獲得挽馬與騾馬,而劉繼隆獲得人口與糧食。
如果這件事情是真的,那白敏中必然要被處置,因為他貿易人口的數量太大了。
“陛下,這本文冊會不會是……”
令狐綯想說這是偽造的,但李忱沉聲道:“朕已經派人去劍南道取證,用不了幾日,便能將消息傳回。”
李忱之所以敢現在通知令狐綯,是因為距離他派人去劍南道已經過了小半個月。
即便令狐綯向白敏中通風報信,白敏中也來不及收尾了,而他也能借此看清令狐綯是站在自己這邊,還是更在乎他的黨派。
李忱借此試探令狐綯,令狐綯也從一開始的慌亂,漸漸反應過來,於是連忙表演道;
“陛下,此事若是真的,當論罪白敏中!”
“如何論罪?”李忱平淡開口,令狐綯卻堅定道:
“此舉若是坐實,請罷白敏中官職,放其歸鄉!”
“不能殺嗎?”李忱眯了眯眼睛,令狐綯卻支吾道:
“若是要殺,以此罪證恐怕不夠……”
他話音落下,李忱沒有回應他,殿內落針可聞。
良久之後,李忱才緩緩開口道:“此事若是坐實,不論事情大小,罷白敏中成都尹、西川節度使。”
“至於西川節度使和成都尹人選,便暫定魏謨吧。”
李忱要借調離白敏中的機會,把魏謨調往西川。
儘管魏謨得罪了他,可魏謨足夠正直,調往西川也不會結黨營私,定然不會與劉繼隆同流合汙。
至於白敏中要如何處理,那還得看看這本文冊上的內容有幾分屬實。
“臣領旨……”
令狐綯作揖應下,心裡發苦。
他知道,若是白敏中這件事坐實,那自己恐怕會擔上妒忌魏謨,將其調離的惡名。
隻是這種事情他若不做,那他的下場也好不到哪去,隻能硬著頭皮照做了。
待他退下,往後幾日他都在關注著北司及大明宮門。
他有心派人打探白敏中的事情,但想到皇帝的態度,最後還是不了了之。
二月中旬,馬公儒派往西川的探子返回了北司,將搜集到的情報彙成冊子,由馬公儒交給了李忱。
李忱坐在殿內翻閱文冊,馬公儒則是彙報道:
“白司空確實與劉繼隆有‘逼良為奴’之舉,但數量卻並未有此前文冊所說那般多,具體數量難以推算,但大致不超過兩萬。”
聽著馬公儒的彙報,李忱臉色平靜,但對文冊翻閱的速度,卻顯示著他心中的不平靜。
於他而言,十餘萬和兩萬沒有區彆。
白敏中既然知道朝廷要收拾隴西,那就不應該與劉繼隆有什麼瓜葛。
什麼編練騾軍、馬軍……都是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