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麵扯那麼多都是放屁,隻有人脈才是他們想要的。
唯有人脈盤根交錯,他們才能保證自己一代又一代的富貴。
“當初在河西時,校尉以上官職,基本都是河西的豪強子弟在就職,當初你們是怎麼說的?”
劉繼隆望向支支吾吾的眾人,眉宇間透露著憂鬱:
“你們說,河西都是豪強子弟做主,我們這些平民子弟沒有出頭之日。”
“現在你們出頭了,你們就開始想著成為新的豪強,想著自己形成一個山頭,把平民子弟擋在外麵。”
“我常說讓你們想想自己以前吃的苦,但那不是讓你們隻想著吃苦,而是想讓你們知道曾經自己的不容易。”
“隻有知道曾經自己的不容易,才能更體諒現在軍中的那些兵卒,更理解百姓的難處。”
“我不是要求你們的娃娃和百姓的娃娃一樣,但至少你們的娃娃得知道百姓過的什麼日子,吃的什麼苦。”
“前幾年你們知道朝廷加稅三次的時候,還知道說兩句百姓有難了。”
“但我看就你們這種培養孩子的辦法,我想用不了幾年,你們的孩子也會變成如今朝廷廟堂上的那群人。”
劉繼隆這話說的有些過頭了,但眾人也都知道劉繼隆的想法是什麼了。
他們想要望子成龍,繼承自己的一切,但方法錯了。
劉繼隆並不反對他們的子嗣為官,但劉繼隆反對無能乃至殘暴的人為官。
“節帥,您想說什麼,我們照做便是!”
張昶站了起來,再次承擔了所有火力。
劉繼隆見狀頷首,目光掃視眾人,停留在李驥身上許久後才開口說道:
“即日起,誰再敢對官學指指點點,那就讓他把孩子接回去自己教導。”
“官員子弟不得特殊對待,就學以近,臨州三坊的學子全部轉回原籍。”
“各級官吏,不論官職大小,相互監督。”
“若是有官吏發現其他官吏以權謀私,皆可寫密奏送至都護府,由我親閱。”
“密奏繕寫時,須親自為之,不可假手於人,一切聽聞皆可上報。”
“官吏可派親信送抵狄道,不可擾累驛站。”
此言一出,所有官員臉色皆變。
以前他們頂多擔心都察院的巡察,而今卻需要擔心任何人,因為任何人都能寫密奏。
想到這裡,不少人臉色難看,隻覺得劉繼隆前麵說這麼多,都是為了這個所謂的密奏製度。
至於官學的事情,與之相比較起來,卻似乎不算什麼了。
原本以為官學的事情很重要,結果現在看來,不過是開胃小菜罷了。
“節帥,密奏是否僭越了?”
“是啊節帥,彆的不說,尤其是軍中,越級上奏是大忌啊。”
“節帥,此事是否需要慎重?”
“節帥……”
一時間,原本好似鵪鶉的那群官員,紛紛起身諫言。
他們心裡都在擔心密奏製度,而官學改製的事情,早就被他們拋到九霄雲外了。
官學改製,大不了是子女是否能夠成材。
但密奏製度,一個不好就把他們全家給弄到河西去了。
眼看這麼多人反對,高進達、李驥等人也先後加入其中。
見狀,劉繼隆這才開口說道:“密奏製度是一定要的,但你們說的也有道理。”
“這樣吧,隻有有品秩的可以密奏,餘者不行。”
聞言,眾人雖然依舊麵露難色,但還是先後坐回了位置上。
他們都很清楚自家節帥的性格,能退一步就已經很不容易了,如果繼續步步緊逼,很容易適得其反。
眼見他們都坐下了,劉繼隆也舒緩了一口氣,隨後聊起了彆的政務。
從軍隊到都護府,劉繼隆說了很多,但許多人的心思已經不在上麵了。
待劉繼隆宣布解散的時候,眾人也在作揖後連忙離開。
最後留下的人,便隻剩下前麵兩排的李驥、高進達他們了。
“等會我在中堂設宴,我們一起吃吃飯。”
劉繼隆招呼幾人留下,幾人見狀紛紛點頭。
不多時,中堂內的三張桌上就擺上了飯食。
劉繼隆等二十一人坐在位置上,看著飯菜上桌後,還是劉繼隆拿起筷子示意道:
“吃嘛,不要拘束。”
“是……”
眾人先後拿起筷子,劉繼隆也與他們說了起來:
“密奏的製度是肯定要施行的,官學的改製也同樣要推行。”
“如今我們雖然享受起了太平,但天下卻越來越亂了。”
“你們中有不少人年紀大了,到時候你們的孩子是否能委以重任,我很擔心。”
“他們沒有吃過苦,沒有足夠的經驗和才能,可架子卻擺的很大,有很大的優越感。”
“你們捫心自問,如果你們的將領是這種人,你們會聽從他的話打仗嗎?”
“如果你們的上官是這種人,你們能在他的手下好好辦事嗎?”
劉繼隆將態度擺了出來,他並非不想重用官員子弟,但官員子弟中能成才的人確實不多。
“節帥……”
眼見劉繼隆不是要取代他們,李驥連忙端起酒杯,朝劉繼隆敬來:
“末將讀的書不如您讀得多,但末將知道您是對末將好。”
“剛才在正堂上,末將沒能反應過來,與您起了爭執,請您恕罪。”
“你啊……”劉繼隆歎了一口氣,但還是舉起酒杯一飲而儘。
待放下酒杯,他這才與眾人推心置腹道:
“以往的世家大族能人才輩出,主要靠著壟斷了學識,加上人口足夠。”
“可是現在隴右讀書的人口很多,你們的孩子真的能爭得過那些有才能的平民子弟?”
“他們就喜歡舒服,怕艱苦。”
“這種性格要不得,上了戰場會吃大虧的。”
“你們覺得我管的太多,連你們子女的教育問題都需要管,但在我看來,你們子女的教育問題,關係著整個隴右的生死存亡。”
眾人紛紛附和著,接著與劉繼隆推杯換盞。
這場酒席持續了兩個時辰,直到天色漸黑,眾人才先後離去。
劉繼隆用熱水洗了把臉,待他抬起頭來,卻見到李商隱並未離去,而他也並未露出驚訝的表情,反而很淡然的點頭道:
“今日義山你一言不發,想來是有什麼話藏在心底,想要此時對我說吧。”
“節帥。”李商隱作揖行禮,接著坐在劉繼隆身旁說道:
“下官當初說過,您的這套辦法在隴右興許還可以,但等您東出時,終會出現問題。”
“現在看來,這套辦法便是在隴右內部,也難以維係了……”
劉繼隆露出苦笑,緊接著歎氣道:“我總算知道,為什麼會有君王鳥兔死、走狗烹了。”
“他們不願意承認自己的問題,卻還想把持著權柄,長此以往,肯定會出問題的。”
“是會出問題……”李商隱點頭承認,但接著又搖頭道:
“可您年輕力壯,許多老臣,終究難以撐到那日。”
對此,劉繼隆沉默無言,片刻後才道:
“等這一批批學子出來,我相信他們會漸漸改觀的。”
“如果不改呢?”李商隱反問劉繼隆,隨後不等劉繼隆回答,他便起身作揖道:
“言至於此,下官告退……”
不等劉繼隆留下,他便退出了內堂,也見到了在外等待的曹茂。
他與曹茂肩並肩向外走去,曹茂顯然也聽到了他和劉繼隆的對話,忍不住道:
“義山先生,您與節帥說的那些話,是什麼意思?”
“表麵意思。”李商隱冷淡回應,但片刻後又補充道:
“我在朝廷那些年,見過不少走進士科起家的庶族。”
“你知道這些庶族起家後的第一件事是做什麼嗎?”
“什麼?”曹茂略微皺眉,而李商隱則是停頓腳步,苦澀道:
“與世家聯合,封堵其他庶族走進士科的為官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