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總會一天天變好的。”
“如今的日子雖然比不得十幾年前,但起碼不愁吃喝。”
“鄉上的直白們說了,公田開荒期間,每人每月都能領到五鬥粟米,外加二兩油鹽和一百斤煤炭。”
“隻要有口吃的,三四年後我們還是過上舒心日子!”
麵對沉默的二人,李阿丈笑著安慰他們,或者說在安慰自己,眼中滿是憧憬。
日子總會一天天變好的,至少李阿丈和永昌村的移民是這樣覺得的。
“嗯!肯定會的!”
相比較年紀太小的李陽春,馬懿反倒堅定不少。
畢竟他雖然沒怎麼吃苦,但隴右的變化卻是他親身經曆的。
當初貧瘠的隴右在自家節帥手中,也不過三五年便恢複了繁華,更彆提涼州了。
不過與他們的交流之後,倒是讓馬懿和李陽春認識到了隴右外的世界是何等殘酷的世道。
他們都慶幸自己不用經曆那樣的世道,但對於他們還需要在永昌村務農兩年這件事上,他們卻暫時無法接受。
環境變化太快,落差太大,他們需要時間來適應。
不過即便如此,他們也都沒有想過逃跑。
畢竟他們畢業的時候,節帥可是說得十分清楚。
誰敢半途而廢,官衙軍隊都容不下他,日後隻能回家繼承家中田畝,彆談什麼作為了。
正因如此,李陽春和馬懿隻能不斷試圖融入永昌村中,時不時與四周開荒的其它人家討論著眾人逃入隴右前的經曆。
諸如李阿丈、馬阿丈兩家經曆者不在少數。
不是逃亡路上死了兒女,便是失散了同鄉與親族。
望著他們釋然的模樣,李陽春和馬懿心裡不是滋味。
與他們遭受的苦難相比,自己今日吃的這些苦又算得了什麼?
“我算是知道節帥為什麼讓我們來開荒了……”
馬懿深吸口氣,想到了自己以前的所作所為。
儘管他在進入臨州大學後,在劉繼隆的教導下已經收斂許多。
但在他看來,他昔日的不少想法,似乎與壓榨這些移民的劍南道世家、官員們毫無區彆。
哪怕那些想法已經被他改正,但誰又能說得準日後會不會又被他重新拾取?
反倒是經曆了這麼一場過後,今日的這些經曆,恐怕很難忘卻。
在他沉思同時,田間不少人又站了起來,準備繼續乾活。
馬懿這次沒了那麼多抱怨,起身便乾起了活計。
“李郎,你說我這種接受了五年紅學的人,都需要親身下地才能感同身受,其它大學的那些官員子弟,能體會百姓的難處嗎?”
馬懿主動與李陽春聊了起來,李陽春詫異看向他,似乎沒想到這廝的思想覺悟那麼高。
不過反應過來後,他這才搖頭道:“他們能否體會,你應該比我了解。”
“是啊……”馬懿歎了口氣,而李陽春也安慰他道:
“彆想這麼多,我們還得開兩年荒,當兩年兵,從兩年吏呢……”
“倒也是。”馬懿苦笑,緊接著反應過來,忍不住嘲笑起自己。
“我二十三歲及冠之人,竟然還要你這十五歲的束發少年來開導。”
李陽春白了他一眼,隨後繼續低頭苦乾。
馬懿見他不說話,當下也不生氣,嬉笑著與他並排開荒。
似他們二人的經曆及感觸,並非是所有臨州大學學子都能感受到的。
餘下的五十名學子,更多還是覺得煎熬,哪怕是布衣出身的學子,也多是這麼認為。
他們的心態還沒有轉變過來,等到他們適應了這新的環境,便會自然而然的將昔日所學運用在生活中。
對於他們,作為涼州刺史的李商隱也格外關注,時不時向劉繼隆發去消息,告訴他這群學子的情況。
劉繼隆雖然也在意,但他事情著實太多了。
“二月湧入的五千四百餘口百姓如何安置,請節帥示下……”
都護府內,高進達向劉繼隆作揖詢問。
對此,主位的劉繼隆隻能在翻看李商隱寫來奏文的同時分心,繼而回答道:
“繼續安置在涼州,若是可以的話,分出兩千人去北邊的休屠澤、白亭海築城。”
“昔年的休屠城、白亭守捉、武安戍、明威戍、黑堡沙等處都要在其遺址上築城種樹,遷徙人口。”
“每處城池最少駐紮一團兵馬,隻能多,不能少。”
“除此之外,各州昔日的城、戍、堡也許修葺,能擴建為城池的,就擴建為城池。”
“州與州、縣與縣間,鄉村數量要足夠多。”
“此外,劍南道逃入隴右的船工,一部分在河州造船,一部分在武州造船。”
“我們不止要造船,還要造大船。”
“過幾個月我會畫兩張船隻的外形圖紙,你讓船場的那些工匠研究研究,看看能不能造出來。”
船隻圖紙,劉繼隆並不熟悉,但對於明清時期的部分船隻外形,他還是記得不少。
當然,船隻內部是什麼結構,他並不清楚,還需要工匠們自己研究。
反正這些東西以後也要研究,不如趁現在有時間,提前研究起來。
海船用不上,但河船他們還是比較缺的。
這般想著,劉繼隆也收斂了思緒,而高進達也在作揖應下後稟告起來:
“今年開年以來,湧入隴右的人口開始變少了,這估計是東川高駢的緣故。”
“嗯”劉繼隆頷首認可,畢竟去年由於崔慎由和夏侯孜的節節敗退,整個蜀中的百姓都在惶恐南蠻攻入成都。
如今見到高駢、夏侯孜穩住戰線,能不逃的人,自然也就不逃了。
目前還在逃亡的百姓,大多都是被衙門催繳賦稅,背負了沉重賦稅的貧農。
比貧農稍好些的富農和小庶族,自然還能撐下去,不過他們也就隻能撐一時罷了。
一個王朝進入倒計時後,最先遭殃的,首先是其內部的“中產”。
隨著大量中產被盤剝跌落為底層,不甘心的他們就會慫恿其他底層,一同討伐處於金字塔頂端的那群人。
不過封建時代的背景下,治理天下還需要這群掌握知識的人,所以到了鬥爭的中期,他們還是得拉攏這群人。
許多農民起義不能成事,不僅僅在於他們做不到自己“口號”的內容,還在於他們不善拉攏掌握知識和生產資料的那群人。
如今的曆史因為自己的出現,已經出現了許多不對勁的地方。
因此劉繼隆也不清楚,大唐的喪鐘將會在何種情況下被敲響。
他隻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槍打出頭鳥。
隻要他能保持眼下的戰略定力,不去做那個出頭鳥,那隴右奪得天下的幾率便是最大的。
“節帥,高駢派人去盤堤詢問,是否能從我們手中買些騾馬和挽馬,您看……”
高進達的聲音將劉繼隆拉回現實,而他反應過來後則是問道:“馬場內有多少騾馬?”
“三千多匹。”高進達不假思索的回應。
“三千多……”劉繼隆呢喃著這串數額,接著繼續詢問:“他們開價多少?”
“沒有開價,看樣子是讓我們開價。”高進達解釋道:
“如今蜀中動亂,普通的騾馬都高達十貫每匹,挽馬更是高達二十貫。”
“倒是個賺他錢的好時機。”劉繼隆得知騾馬價格後笑著說道:
“這騾馬我們也用不上,看看他能吃下多少,按蜀中市價賣給他。”
“是!”高進達頷首應下,而這時崔恕也急匆匆走入了堂內。
“節帥,長安有消息送來。”
崔恕遞出書信,劉繼隆接過後拆開,不多時便皺緊了眉頭。
書信是楊信寫來的,其中內容是李漼曾在長安試探著要討伐隴右,但被白敏中製止的事情。
“白敏中這廝還沒死?”
劉繼隆眉頭不曾舒展,他記得白敏中應該在鹹通年間沒乾多久就因為摔跤而病死了。
以楊信送來書信內容來看,這廝身體似乎還有些健朗,這對自己來說可不是好消息。
好在白敏中有些眼光,倒是可以製止李漼的某些自大行為。
他劉繼隆可以忍住不做出頭鳥,但卻管不了李漼想用他殺雞儆猴。
李漼若是老老實實在長安做他的皇帝也就還罷,反正自己還年輕,等得起。
但若是他真的以為自己是殺雞儆猴的那隻雞,自己就得讓他見識見識什麼叫做河隴男兒!
“高進達……”
劉繼隆目光瞥向高進達,隨後在高進達的目光中平淡道:
“派人告訴楊信,給我盯緊南衙。”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