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臨近除夕,又或者冰雪阻塞,十裡坡的酒客數量大減,眼見著門庭冷落下來,比冬月的雪還冷上幾分。
三兩個過路客人,每天就幾兩碎銀入櫃。
城中醉仙樓掌櫃來過幾次,想出雙倍價錢,大量購買名酒‘醉清風’,若是全力供應,日入鬥金不在話下,卻都遭到拒絕。
那些寄望大賺一筆的商賈,也就偃旗息鼓了,隻能暗罵平安客棧鼠目寸光,徒守金山,卻安心賺打柴錢。
一連十日,嶽靈珊再沒來過。
平安客棧就這樣變得安靜下來。
張玉常在鬆林練劍,幾乎沒日沒夜。
劍有些不安,畫師都有雙厲害的眼睛,她發覺張玉的劍招帶著急切,這是之前從未有過的。
天月山送來四對信鴿,養在客棧後院,能往返華州麓陽兩地傳遞消息。
蘇七七以副香主的身份,主持雲雨壇教務,在陝西東南部一帶擴張勢力,沒費多少功夫,就掃清了秦嶺腳下三個縣的江湖幫派,將其納入日月神教的地盤。
那些正道幫派,悄然釋放了囚禁的神教子弟。
“看起來一切都很順利。”
張玉左手舉著一根鬆枝,敲擊屋簷邊沿,那些看似堅固的冰溜子,掉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客棧後院,少女抱著一堆東西,在火爐旁站了良久
“小羽,你在做什麼。”
她見張玉過來,忙把懷中的竹筒交給他。
“玉哥哥,你幫我放進去。”
張玉點了點頭,摸了下她蓬鬆的頭發,笑道:“小羽乖,這次總算喊對了,你再喊張叔,我就不幫伱放了。”
估計是蘇七七教的,張玉是吳堂主徒弟,按江湖規矩,徒弟就是大半個兒子,所以論輩份,吳寒羽應該叫他“張叔”。
張玉不喜歡,覺得憑白把自己喊老了,就該各論各的,自從離開天月山後,他就致力於糾正小羽,如今終於有了成效。
他將手中竹筒,拋進火爐。
片刻之後,那些爆竹‘劈裡啪啦’成串炸響,火星四濺。
吳寒羽笑著捂住耳朵,四周一片嘈雜,隻有火光倒映在雙眸中。
這種純粹的快樂,要出現在大人臉上,卻是很奢侈的。
除夕到了。
張玉坐在廊下,天色冷白,又是一年歲尾。
他見小羽在院中雪地上玩得高興,心情不由好了幾分。
劍從前堂走來,見他終於不在鬆林練劍了,心中稍安,輕聲道:“大人,有客來訪。”
張玉看向她,目光似在詢問。
劍笑道:“我覺得有些像大人說的……那個人。”
平安客棧開張那日,張玉吩咐過劍,讓她留心往來酒客,尤其是一位長者。
他也無法仔細描述那人相貌,畢竟張玉也沒親眼見過那人,隻大致說是一位隱世高人,武功通神,通常獨來獨往,脾氣古怪,嗜酒如命。
往大了範圍說,華州城十裡坡,屬於華山腳下。
而華山上藏著一尊真神。
因為幾十年前的恩怨,那人對氣宗弟子沒有絲毫好感,但畢竟是華山派前輩,他的存在,就足以威懾對華山派心懷不軌之人。
“會是他嗎?”
張玉緩緩起身,有些緊張,畢竟是這座江湖已知的武力天板,能與之一戰的,或許隻有東方教主。
呂福撥打著算盤,不時抬頭,看向坐在門邊那人。
老者須發雪白,身材瘦長,穿著一襲半舊青袍,外罩素色麻衣,腳上踏著雙芒鞋。
細看之下,此人神氣內斂,麵如金紙,卻不見老態,雙目英華隱現。
他正吃著桌上那碟茴香豆,不急不徐。
呂福暗自搖頭。
後院的火爐中,傳來爆竹響聲,廚子已經快要做好一桌豐盛菜肴,除夕之夜,還有不速之客上門攪擾,任誰也不會高興。
那老者問道:“酒呢?”
呂福換上笑臉:“老先生稍候片刻,這天寒不宜再飲冷酒,酒正在燙,應該快好了。”
老者淡然問道:“為何不能飲冷酒?這也是你們的……狗屁規矩?”
呂福麵不改色,做開門生意,見過形形色色的人,他笑道:“冷酒會在體內鬱結,不好散發,一下子就醉過去了,天寒之時,內外相攻,更容易生病,這是本店掌櫃說的,也是為了客人身體著想。”
老者輕笑一聲:“原來如此,那不是狗屁規矩,是金玉良言?”
“規矩難說好壞,隻是拿來用的,適宜才是好的。”
話音方落,後門簾子掀開,年輕男子托著木盤進來。
老者邊拿筷子捉茴香豆,邊問道:“那什麼叫適宜?”
年輕男子想了想,道:“體無常規,言無常宗,萬事萬物,順勢而為,都不滯留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