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玉壺湖東邊收窄處,及至大海,有段三裡長的‘壺嘴’。
為抗擊海上來襲的舟師,自南宋時就在‘壺嘴’中段設了七道攔江鐵索,平時沉入江底,戰時轉動兩岸絞盤,防備敵船沿閩江向內陸侵擾。
“五月八日,海潮湧江,寇船乘勢而至,官民奮漿相擊……”
所謂的江海龍神會,起源於福州府官民,抗擊海盜的活動,天下承平之後,逐漸演變成了,一項顯露勇武膽魄的民俗。
“把燈籠熄了。”
“傳話過去,方師兄有令,滅燈籠!”
幽幽水麵上,三點螢光接連湮沒,初八的月不甚圓,四周很快暗了下來。
幾艘烏蓬江船,悄悄停在湖灣內,東南向二十丈遠,便是‘壺嘴’入口。
酉時三刻,海潮倒湧,江道內傳來‘隆隆’之聲,宛如雲間悶雷炸響。
賈人達坐在船幫上,擦拭長劍,忽聽見一聲炮響,抬頭向西邊望去,七八裡外的遊江彩船,隻剩幾點微弱至極的火光。
那些速度極快,可以劈開江浪的快舟,由勢家子弟駕著,正向這邊而來。
賈人達道:“方師兄,看來到時間了。”
另一男子從船艙裡躬身出來,二十七八歲,他叫方人智,武功不算出眾,在青城派弟子間,地位也不及‘四秀’,但頗有計謀,辦事得力,很受餘滄海的信任。
賈人達輕蔑笑道:“江海龍神會?真夠瓜的,找幾十隻菜鳥,駕著小船,爭攔江鐵索上掛著的紅繡球,也不知爭到手嘍,又能如何。”
方人智望向西邊湖麵:“聽說林震南耗費重金,請來高手匠人,打造鷹擊快船,誓要奪下江海龍神會的頭彩,待會最先趕到的,應該就是福威鏢局的人,你要留心攔截。”
賈人達不解道:“方師兄,有必要如此麻煩嗎?何不直接擒了林震南和他那寶貝兒子?”
方人智問道:“賈師弟見過川西獵戶擒虎嗎?”
賈人達疑惑道:“擒虎?”
方人智輕笑一聲,緩緩說道。
“獵戶們驅老虎入陷坑,不會立刻發動攻擊。”
“先四麵揮舞火把,敲鼓鳴鑼,以弱其誌。”
“再拋射藥矢,煙熏火燎,令其驚慌失措,以削其勇。”
“又以長竹釁之,逼其反抗,難得休息,以絕其力。”
“最後一步,才是欺身迫近,刀劍齊下,以分虎屍。”
“師父要圍獵福威鏢局這頭老虎,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弱其誌。”
“所以要叫林震南處處碰壁,亂了他的心氣,江海龍神會的頭彩,對於閩人而言,甚為重要,所以今夜絕不可使林家得償所願!”
賈人達想了想,明白幾分,對方人智的學問、計謀大為佩服,但還是有些不解之處。
他問道:“方師兄說的,我明白了,但…福威鏢局林家也算是老虎嗎?”
林家是虎嗎?
方人智自詡有智,但也不好回答。
如果說不是虎。
這些年裡,師父暗中教導弟子,偷練林家辟邪劍法,算怎麼回事?
再說,此次出擊,也動用了青城派全部力量,青城四秀,齊齊出動。
如果說是虎。
這些時日,暗中觀察、試探下來。
福威鏢局根本沒有一個像樣的高手。
總鏢頭林震南武功稍高些,也才破甲境中期的內功修為,與他方人智堪堪持平,其餘的鏢師、趟子手更是不值一提。
而令師父忌憚至極的辟邪劍法,論及劍招精妙程度,三流也稱不上,根本比不了名震江湖的鬆風劍法。
方人智想了許久,也沒想明白,隻能含糊地道:“蒼鷹搏兔,尚用全力,且當福威鏢局是隻老虎吧,眼下看著虛弱,或許隻是收斂了爪牙。”
“方師兄,可是……”
“有船來了!”
賈人達還欲再問,卻被方人智打斷了。
“來得好快,那邊號炮,明明才發不久啊……”
“快準備!”
“打翻船後,立刻撤走,彆露了行跡…”
三艘烏蓬江船,槳翻如飛,齊頭並進。
這些岷江邊長大的巴蜀漢子,水性不錯,操船更是看家本領。
兩名弟子,站在船頭,抬著根五六丈長的篙子,向前迎擊過去。
弦月當空,光芒甚弱。
但聽得湖麵水聲作響,便能辨識方位。
“客人,前麵就是壺嘴江道,小人這隻是尋常漁船,經受不起江道中的海潮!”
那年輕船夫奮力駕船,湖水晃動,逆流東向,隱約可感受到江海角鬥之力,在這股巨力推動下,每搖動一次船櫓,都比平時多費兩三倍的力氣。
這還隻是臨近壺嘴江道,若要進去,直麵天地巨力,真不知是何感受。
所以,每年的江海龍神會爭彩頭,說是士民工商,皆能參與,其實還是富貴人家的遊戲。
勇氣膽魄且不論,你得有艘好船!
嶽靈珊扶著船幫,道:“再靠近些!”
船夫低聲勸道:“客人想迎潮頭水,接好運,除晦氣,在這裡也是一樣的。”
“這能一樣——”
嶽靈珊回頭看去,見他確實已經到了精疲力儘的邊緣,心中可惜,但也知道對方沒有說謊。
除了那些遊江樓船放下的梭子形狀的快舟,號炮響後,就從後方追來,其他普通人觀潮的船,早就停下了,不敢靠近江海交接的這邊。
“那好吧……”
話未說完,前方黑霧中忽然遊出三隻‘江獸’,露出尖銳的獨角,向這邊撲來。
嶽靈珊驚訝道:“他們是什麼人?”
“海盜?江海龍神會,還真有海盜來啊……”年輕船夫想起從長輩哪聽來的故事,不禁手腳發麻,仰仗水師得利,福州府至少二三十年,沒有海賊敢攻入內江了。
“忽!”
嶽靈珊心中正疑惑,一根長篙直直刺來,‘嘭’地抵住了船壁,對方槳多船快,順流而來,這一擊力氣甚大,直接讓漁舟向一邊傾斜過去。
“當!”
碧水劍出鞘,照直砍在毛竹長篙上,第一下竟然沒砍動,反而被彈開了。
這種表麵光滑的毛竹,為防水泡蟲咬,經過油浸晾乾,堅硬程度堪比金石。
水上人家,常常一篙傳三代,人走篙還在。
“玉女畫眉!”
“嘭!”
她運滿內力,使了招玉女劍法,碧水長劍,斜著落下,破開毛竹外壁,斬斷竹篙。
對方船頭那兩人,來不及收力,一個趔趄,雙雙掉入了江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