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嶽腳下的白棠鎮,因藥材珍木生意而興盛。
六月初始,正是出貨的旺季,夜晚也不見蕭條,依之而生的酒樓、客棧、勾欄、賭坊、商鋪,門前懸掛著大小、數量、顏色不一的燈籠,照亮了這條街上的本土伢子與異鄉漢子。
“快看啊!”
“尼姑騎漢子,真是有意思…”
“這小尼姑長得有點麥子嘛,可惜剃了光頭哈。”
“光頭不礙事,老子就愛光頭……”
玄袍人背著個小尼姑,走在街上,燈火昏黃下,但見男的俊美,女的清麗,引來不少猥瑣目光,全都透著意味深長的笑容。
“張施主,你…你還是放我下來吧。”
“佛門四大皆空,小師父心中無邪,其實不必太過在意閒言碎語。”
“不是,我…我是覺得…”
儀琳說過半句,又不說了,聲音有些哽咽。
張玉背著她往前走出了十多步,還是沒見著醫館,道邊有兩家小食攤,臨街生起火爐,生意不錯,左邊那家炒野味的,掛著兩隻剝了皮的黃兔,半條野豬腿,鍋鏟翻飛,香辣四溢,桌桌客滿。
“老板,來兩碗素麵。”
“好嘞,客官稍坐。”
右邊這家麵食攤生意冷清許多,老板是個和藹老者,見等來兩客,喜不自勝。
張玉挑了靠張裡的桌子,燈火昏暗,攙扶儀琳坐下。
取下玄奇劍匣,放在地上,他才長鬆了口氣,自己坐下來,拿過茶壺,倒了碗熱水遞過去,卻見小尼姑眼眶泛起淚。
“小師父,你很痛嗎?”
儀琳搖頭。
“那你哭什麼呢?”
儀琳不說話。
張玉環顧一圈,笑道:“再哭下去,彆人可就要以為,我真拿你如何了。”
儀琳聞言,連忙擦了幾下眼眶,看了張玉一眼,猶豫片刻,低聲問道。
“張施主,我…我真的很重嗎?”
“不重啊。”
小尼姑全須全尾,也沒百斤。
儀琳低著頭,有些委屈道:“那你背著我,為何…那般吃力,像背了座…小山?”
張玉聞言微愣,沒想到小尼姑還在乎這個,隨即哈哈大笑。
儀琳委屈道:“你…你笑什麼啊?”
張玉眼見她又要哭了,連忙道:“好了,好了,我不笑便是。”
他指著放在桌邊的黑色包袱,上麵還有田伯光斬開的刀口,好在裡麵的劍匣也是烏漆麻黑的,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小師父,彆哭了,你一點也不重,是我的這隻包袱有些分量。”
儀琳看向那長條形的黑色包袱,也不算特彆大啊。
張玉笑道:“小師父不信啊?可要試一下。”
儀琳稍稍側過身子,拽了下那隻立在地上的包袱,竟然紋絲不動,生根似的,她這才破涕為笑,隨即又收斂顏色,似乎覺得出家之人,不能太在乎這些。
張玉心中暗笑,雖是出家之人剃了頭發,畢竟年方二八正青春,難免還是在乎自己形貌的。
“兩位客官,素麵來了。”
張玉屬實餓了,三兩下便吃完了,又要了兩碗。
“客官,麵來了。”
……
“客官,麵又來了……”
最後,儀琳小尼姑慢吞吞嗦完那碗麵,張玉麵前已經堆了八隻空碗,麵攤老板喜笑顏開,這一單生意頂八單,他看了眼街對麵火爆的同行,心道,客人不在多,而在質量啊。
“小師父,你把右腿抬起,放到板凳上。”
張玉轉過身,抽來一條板凳。
儀琳有些遲疑,還是照做,在她心裡,張施主便是人帥心善、一等一的正人君子,怎麼會有壞心思。
“初時有點痛,你要忍耐。”
張玉將那隻僧鞋,放在旁邊,脫下羅襪,見右腳已經紅腫得像個蘿卜了。
儀琳紅著臉,低聲道:“好。”
林家那本《捉龍點穴手》,在武功擊技上隻能算是二流,但治病救人、推淤過穴、治療外傷內傷,卻是一大瑰寶,畢竟如白雲熊丹丸、八味天紅丹之類的珍奇藥物,煉製不易,還都掌握在大宗門手裡,行走江湖,也不一定能時刻備在身上,而有了這本技藝,以張玉目前的境界,治療些許跌打外傷,並非多難的事。
“開始了!”
張玉隻看了一眼,便知問題所在,屈起雙指,同時點在太白穴、湧泉穴上,細微的真氣,如金針般緩緩探入經脈當中,疏通淤血。
“嗯~”
儀琳咬住嘴唇,雙手撐住桌邊,不讓自己發出聲來。
片刻之後。
“好了!”
“這麼快?”
儀琳有些驚異。
張玉笑道:“不是什麼大問題,你自己下地走走。”
淤血已散,浮腫消去,還需些時間,所以他之前說,睡過一夜就能好全了。
小尼姑自己穿上鞋襪,將腳放在地上,果然隻有輕微的疼痛感,比起之前,好了九成不止,心中對張玉的醫術,更是無比佩服。
“多謝張施主!”
那麵攤老板離得近,知二人這般舉動,並非輕薄無禮,隻是為了治傷而已,也不以為怪,隻是對男客人的醫術頗覺神奇,他轉過身去忙活時,卻見街對麵三四個漢子,提劍走來。
“好一個俏麗的小尼姑,竟然躲在暗處,偷野漢子。”
為首的,正是青城派弟子賈人達,此人原本就與皮人秋為一丘之貉,是個好色之徒,他因為沒保護好餘人彥,躋身四秀無望,正在喝悶酒,見對麵來了個小尼姑,姿容不俗,還被人摘鞋脫襪的,顯然不是正經貨色,不由生出了幾分色心。
“何處來的瘋狗,當街狂吠?”
張玉掃了那四人一眼,便知是青城派弟子。
賈人達麵色陰沉,冷笑這向那張桌子走去:“有意思,真有意思!”
“客官,你誤會了,出門在外,和氣……啊!”
賈人達抬手一掌,推開上前來勸架的麵食攤老板,他故意使了個壞心眼,將他往火爐方向推,撞翻那鍋沸湯,濺到老板屁股上,燙出幾個水泡,痛得他慘叫連連。
“多管閒事!這就是下場。”
他看向小尼姑還未穿好的僧鞋,咽了下口水:“好個野尼姑,長得真乖,你是那座庵子裡逃出來的?怎麼當街乾起了這風流勾當?”
儀琳低聲道:“你誤會了,方才這位施主,是在給我治病。”
“治病?我也會啊,金針渡穴嘛……”
他身後那三名青城派弟子,聞言哈哈大笑。
張玉掃了他們一樣,沉聲道:“青城派也就慣會恃強淩弱,欺男霸女,還有沒有彆的本領?”
賈人達把目光轉向他,冷笑一聲:“有點眼力勁嘛,竟然認出你老子身份,那還敢找死?”
儀琳聽說對方是青城派,在門中聽師父師伯提起過,同為正道中人,她有心平息紛爭,連忙道:“這位師兄,我是恒山派白雲庵的弟子儀琳,家師定逸師太,曾多次提起過貴派餘觀主,道法高深,武功過人,威震巴蜀之地多年。”
賈人達聽聞‘恒山派’的名頭,心中微驚,那群尼姑可不是好惹的,換成往常,他也就此作罷了,不過才喝過幾兩悶酒,又放出了狠話,有些下不來台,何況這小尼姑著實誘人。
“恒山派弟子?”
他四下看了一圈,見沒有恒山派尼姑在場,眼下也隻能裝糊塗了。
“好個野尼姑!冒充恒山弟子,玷汙佛門聖地,老子更要替定逸師太好好教訓你一番。”
儀琳連忙辯解道:“我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