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啟我們最後的旅行吧,陛下。】
小紙條從手工謄抄的童話書書頁間滑出,自空中向著地麵墜落。
但緊接著,它便被白皙纖細的手指夾住了。
明明宮殿之內,空氣的流動都被那層黃昏所凝滯……
但此時此刻,少女那冰藍色的發絲卻飄揚了起來,無風自動。
海倫的視線,悄然凝固在那張小紙條之上——
那雙原本灰蒙蒙的眸子,忽然變得明亮而生動了起來。
……
四日之後,陽光明媚的正午。
樂園王城,那座宮殿的大門口。
拉斯特已經換回了自己慣常所穿的風衣。
他站在宮殿門口的大道上,感受著那正午炙熱的陽光,隨意地找了個遮陽的隱蔽處,百無聊賴地等待著。
在看到了拉斯特所寫的那張小紙條之後,這幾天的等待時間裡,女王陛下便肉眼可見地變得期待了起來。
上午、下午、白天、黑夜……
就連平日她最為專注,不會輕易分心的童話書閱讀時間,海倫都會時不時地抬起頭,注視著宮殿牆壁上所懸掛的鐘擺,反反複複地確認時間。
那副恨不得發動自己的權柄,直接把鐘表指針調快一天的架勢……
簡直像極了拉斯特前世學校裡,那些放假前一分鐘看三次表,焦急等待著下課鈴的學生。
如此魂不守舍的模樣,不僅是回歸了工作崗位的拉斯特,就連女仆長安娜也察覺到了些許異常。
也是多虧了拉斯特幫忙打圓場,不然女王陛下的翹家計劃,怕是要還沒開始便中道崩殂了。
而在海倫殷切期盼的目光中,這度日如年的四天時間也終於過去。
原本中午的時候,拉斯特是準備像上次那樣,偷偷拉著海倫喬裝一番,沿著之前的路線不為人知地溜出去的。
隻是——
這一次,他所侍奉的女王陛下,卻一反常態,頗為固執地拒絕了拉斯特的提議。
她不願意再像先前那般打扮成不起眼的樣子,從小門溜走。
而是要光明正大,堂而皇之地走大門外出遊玩。
今天是安娜輪班休假的日子,整個宮殿除了拉斯特之外,再也沒有了能阻礙女王陛下決意的人。
而拉斯特最終也同意了女王陛下的提議。
不止這次旅行目的地,是那本《銀翼年代記》童話書裡的最後一幕。
對「失落樂園」的計劃而言,這亦是最後的一幕了。
不在宮殿內引起他人警覺什麼的……這些此前拉斯特所無比注重的細節,在這一日之後也就失去了意義。
沒有明天,更沒有什麼從今往後,他們乾脆肆無忌憚一些倒也無妨。
於是拉斯特換上了自己最熟悉的一套行頭,這是他在深藍港中便養成的習慣。
而相比拉斯特,海倫則更為誇張。
離約定好的下午一點還有兩個小時,她便將自己鎖在了臥室之中,誰也不讓進來。
身為一國的女王,海倫的衣櫃裡自然不乏琳琅滿目的種種華美衣物。
隻是一直以來,海倫在宮殿內都隻穿那幾件單色調的連衣長裙,讓拉斯特還以為她對穿著打扮並不怎麼在意。
但是回想著臥室房門徹底合攏前——
藍發少女對著寬大的落地試衣鏡,雙手提起裙擺輕快轉圈,黛紫色眼睛裡跳動著小鹿般欣喜的樣子……
拉斯特方才明白,愛美這個東西果然是女人的天性,下到鄉村裡的土姑娘,上到一國的女皇都逃不出這個怪圈。
拉斯特看了看頭頂的驕陽,在心中默默地計算著時間,等待著海倫穿搭完畢。
就當他在心裡默數到第三千零七十三個數字的時候,拉斯特看到正午陽光下屋簷的陰影,不自然地波動了一下。
他的眼眸微動,沿著那片屋簷下的陰影,走進了一處偏僻無人的小巷。
下一刻,小巷內的影子悄無聲息地波動了起來,最終彙聚為了一道模糊的人形。
“隊長。”
影仆的聲音從黑影中傳來。
“計劃馬上要進行到最後一步了,怎麼在這個時候冒險找我?”
拉斯特抬頭看了眼宮殿的方向,開口問道。
影仆作為貨真價實的六階強者,一直以來都是駐守在城外的。
他的位階太高,氣息太強。
而王城,尤其是那座宮殿更是海倫的領域,靠得太近的話,有可能會引起海倫本人的警覺。
當然,以此時此刻海倫那樣扭捏又激動的心情,即便注意到了些微影仆的異常,大約也會下意識將其忽略就是了。
“是西塞爾領袖的指令。”
“他讓我來再詢問一下您的意見……要不要臨時中止「失落樂園」計劃。”
影仆的聲音很平靜:“這個中止計劃的意思——”
“也同樣包括了,有關您接觸「守墓者」的部分。”
拉斯特的視線微凝。
他注視著眼前那道僅能分辨出模糊人形的陰影:“你怎麼會知道「守墓者」?”
明明自己先前就對影仆進行過試探,但是當時的試探結果卻顯示,對方對自己這一環任務一無所知。
當然,這也可能是影仆的偽裝。
“這麼重要的計劃,領袖他又怎麼可能不留下後手。”
影仆似乎並不意外拉斯特的質疑:“我便是西塞爾的後手,或者說暗子。”
“雖然這樣說可能會顯得有些刺耳,但領袖他必須要考慮到出現意外情況時的可能性……”
“倘若拉斯特隊長你失敗或是叛變,那作為備選項的我便會被啟用,我會負責收尾,想辦法將此事對組織的影響降到最低。”
“這點與西塞爾他是否信任你無關,而是身為領袖所必須做出的考慮。”
拉斯特並不意外地點了點頭。
倘若因為此前與自己短短的一次會麵,便將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自己的身上。
而完全不去考慮計劃出現意外時的風險,退路——
那西塞爾,便不配成為這一任的守岸人領袖,更不配成為這個時代的人類至強者。
“我能理解領袖的顧慮,換做是我也必然會做出相同的預案,在任何時候都考慮到最壞情況發生時的退路……”
“但既然如此,你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和我說這些,暴露你暗子的身份?”
“還有,這一切終歸隻是你的一家之言,你怎麼證明自己的說辭為真,你確實是西塞爾領袖安排的暗子?”
拉斯特看到,眼前那幽暗的陰影忽然潰散。
影子消退,黑影中顯露出了一道乾癟枯瘦,布滿傷口的衰老身體。
就好似一個殘缺不堪的布娃娃一般,大大小小的殘缺與傷口遍布影仆身體的全身。
而最為引人注目的,便是那乾癟身體左胸口的位置——那裡有著一個巨大的空洞。
換做正常人,心臟部位被這樣貫穿恐怕早已經是個死人。
但是,影仆左心口的空洞處,卻有一枚由純淨的光輝凝結而成的虛幻心臟,正在緩慢地起伏跳動著。
太陽的光輝化為了實質化的絲線,宛若虛幻血管一般連接著整具乾枯的身體,為隨時可能衰敗的身體供應著血液的流動,以及微薄的生命力。
難怪影仆終日都將自己籠罩在陰影中,隻能看到一個模糊的人形——
他本體的這般模樣要是被心理承受能力差的孩童看見,怕是會引得晚上做噩夢。
“這樣,應該能夠證明我的說辭了吧,拉斯特隊長。”
影仆的聲音也不再像先前那般虛幻縹緲,難以分辨出男女,而是流露出了原本的聲音。
有些出乎拉斯特的意料,影仆的聲音居然是頗為悅耳的成熟女聲,與那仿佛病榻上垂暮老者般的乾枯肉身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從某種程度上來講,我其實和樂園裡的原住民差不多。”
“受到這樣的傷勢,我其實早該死了……”
“隻是因為西塞爾用他「太陽」序列長階的力量,為我凝聚出了一顆虛幻的心臟,維係著我的性命,讓我能夠苟活於世間。”
“我的生命都是西塞爾給的,自然也就能被他在一念之間收回……”
“也正因如此,西塞爾領袖才能夠放心地讓我來擔任「失落樂園」計劃中,那最壞情況下啟用的後手。”
拉斯特開口:“你似乎對自己的處境並沒有意見?”
“我還以為,這種宛若死靈法師或者傀儡師那般,將他人的性命掌握於自己一念之間的手段,會引起被操控者下意識的反感呢。”
“擁有守岸人覺悟的,可不止是拉斯特隊長你一個人。”
影仆淡淡地說:“我們從一開始就知曉,守岸人組織本就不是什麼人人平等,偉岸光明的理想大家庭。”
“而是一架為了達成正義的最終目的,而能夠實施一切惡行,踐踏一切世俗道德……冰冷的機械而已。”
“彆說隻是看起來像故事裡的死靈法師了,倘若能夠成為守岸人的力量,即便是真正的死靈法師我們也能夠接納。”
“至於領袖他讓我來向你確認,是否要中止「失落樂園」計劃的目的,其實也很簡單。”
影仆看著拉斯特,緩緩開口:“西塞爾他——”
“正在考慮自己的繼任者人選,或者說……”
“守岸人的下一任領袖。”
下一任,守岸人領袖?
即便是拉斯特,在聽到了這個消息的時候也不由微怔了一下。
他的腦海之中,下意識地便回憶起了那位和自己有過一麵之緣,眼睛看起來頗為滄桑的老人。
雖然已經度過了數百年的時光,但西塞爾的神態卻依然宛若一頭雄壯的獅子——
不論是氣息、壽命亦或者是實力……這位人類唯一確認的現存傳奇,都還保持著最為強盛的狀態,遠沒有到垂垂老矣,必須考慮後事的地步。
但那位老人,卻忽然產生了培養繼任者的心思——
再聯想到四天之前,西塞爾領袖給自己的密信中所提到的信息,確認了那位「守墓者」的成員為傳奇。
能夠確認對方的具體實力,那麼便意味著,西塞爾與那位「守墓者」發生了接觸……考慮到雙方的立場,甚至很可能是交戰。
再聯想到這次夜世界任務的名字——「紀元殘響·傳奇大戰的序幕」。
那位雄獅般的老人,是已經預見到了那場未來的大戰……
甚至,都已經開始為最壞的局麵考慮後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