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處曠闊之地已經狼狽不堪。
路邊的山林樹木倒去成片,官道兩旁劍意與刀意翻卷砂石,斬出一道道溝壑。
同樣狼狽的,尚且還有玉下郡主魏靈玉。
天上的風波緩緩吹拂而來,雛虎碑上,魏靈玉的名諱已經被風吹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嶄新的名字。
魏靈玉現在卻顧及不得這些。
陳執安那血氣翻湧的一拳砸在她的臉上,砸碎了她護身寶衣綻放出來的光輝。
即便已經消彌了絕大部分力量,可即便是殘餘的血氣,也輕而易舉的擊碎了她護體的真元,砸碎了她臉上的骨頭。
魏靈玉的臉頰變得血肉模糊。
骨頭碎裂,幾塊鋒利的骨刃碎去之後刺破魏靈玉臉上的血肉,猙獰的探出頭來。
此時的魏靈玉同樣顧及不得疼痛,她一身真元都被陳執安那鋒銳的雷刀斬碎,元關遭逆,五臟六腑都被暴亂的真元衝成重傷。
現在她已經無力調集周身真元。
而陳執安手持雷霆……正在靠近!
即便是跋扈成性,在懸天京中自比天公的魏靈玉,心中都生出重重恐懼來。
因為方才陳執安那一拳滿含殺機。
若非她身上有兩件一品的靈寶,即便那般倉皇失措,也終究攔住了陳執安的刀意,攔住了陳執安那能夠錘裂金石的一拳。
若無這兩件靈寶……
魏靈玉絲毫不懷疑陳執安那一拳,能夠打爆她的頭顱。
“陳執安想要殺我。”
魏靈玉望見陳執安手持雷霆走來,平日裡的乖張跋扈終於收斂,甚至眼底深處閃過幾分恐懼。
周遭神蘊已經匆匆流轉而來。
有幾位玉闕門客已經現出身影,鼎盛的真元連同更加玄妙的神通,籠罩於天地間。
陳執安同樣注視著魏靈玉,看到了魏靈玉眼中清晰可見的恐懼。
於是他手中的雷霆消散了,嘴角的笑容卻越發燦爛。
“原來玉下郡主也會怕。”
陳執安笑意盎然:“其實郡主不必怕,陳執安的命還有用,你我之間的仇怨況且還不足以讓我以命換命。
不過……今日著實暢快。”
陳執安說話間,頭也不抬,指了指天上風波勾勒而出的雛虎碑。
魏靈玉抬起頭。
那雛虎碑第一百三十行上,已經沒有了魏靈玉的名諱。
取而代之的三個字……
乃是陳執安!
陳執安長身而立,身上的血氣、真元逐漸消散。
當他再一次看清魏靈玉血肉橫流的臉頰,看到魏靈玉眼中深刻的恐懼,他心中更加快意了一些。
他方才手持雷霆,緩步走來,本來也隻是嚇一嚇魏靈玉。
這裡是懸天京,周遭還有數位門客,幾位城樓將軍,以及無數神蘊盯著。
陳執安心中知道,在如此多的注視下,他殺不掉魏靈玉。
可若是多看一看魏靈玉眼中的驚慌失措,眼中的恐懼,倒也有趣。
陳執安手持雷霆而來,魏靈玉也終究在他腳下,卸去了這連月以來眉宇中的高傲,以及眼中的殺意。
陳執安深吸一口氣,不理會魏靈玉隱藏在眼中的暴怒。
他也抬頭看向天空。
風波勾勒而出的雛虎碑,正在逐漸消失。
可雛虎碑上,陳執安的名諱卻清晰可見。
“第一百三十行……”
陳執安心中喃喃自語。
他腦海中,又有一團莫名而至的訊息緩緩炸開,難以想象的訊息如同決堤的洪水一般傾瀉而來,衝散了他的思緒。
他站在原處,消化著那些訊息。
而在此觀戰的無數人,則是在注視著他。
陳執安竟然真就打贏了魏靈玉。
哪怕這一場爭鬥,陳執安贏的並不容易,身上負傷,真元、神蘊也都耗費將儘。
可他終究贏了。
魏靈玉敗在了他的拳上。
雛虎碑第一百三十行換了名諱。
陳執安一日三戰,雛虎碑上的排名,從原本褫奪司侯圭排名而來的三百四十七行,一路到了一百三十行!
已然到了百五之列!
城樓上的眾人也都變得安靜下來,望著陳執安沉默不語。
大儒季承元渾濁眼神裡多出幾分光彩,兩位中年弟子站在他的身旁,小心翼翼的攙扶著這老人。
這老人卻似乎並不覺疲勞,反而神采奕奕。
因為今日……他看到了難得的道下之約,看到了他頗為看好的那位少年陳執安,一路三勝,打出了一個雛虎碑上一百三十行。
而敗在他手下者。
魏青鹽、王知微、魏靈玉!
每一位都是懸天京中的天才,每一位都是貴胄人物。
陳執安天賦卓絕,卻又不懼權貴,正應了他的詩詞。
鯨飲未吞海,劍氣已橫流!
“這陳執安就如同一把利劍,竟然有想要刺入雲端的氣魄。”
季承元身旁一位弟子由衷開口。
季承元蒼老的臉上同樣浮現出一抹笑容。
同在城門另一處的裴淵看到此時的陳執安,也想到一首詩。
“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今日把示君,誰有不平事!”
“這陳執安詩如其人,將自己的氣性磨得如同一把利劍一樣鋒銳。”裴淵輕聲低語。
一旁的裴南樞嘴角勾勒出一抹笑容,小聲對裴淵說道:“這陳執安天賦卓絕,不久之前剛剛參悟出龍變圖。
那幾個蠢貨都以為龍變圖異動出自七星公主,著實有些好笑。”
裴淵瞥了他一眼,同樣小聲提醒他:“族兄,你莫要忘了這陳執安可是你執印道路上的對手。”
裴南樞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了。
可他又想了想,終究搖頭:“陳執安確實是一個好對手,天資縱橫,就如他所言,他確實是一位真正的天才。
到了十月十日雛虎碑上換榜時,哪怕他修為不如我們,或許排名會一躍而上,躍入前五十,甚至前三十。”
“隻是……他若想與我們公平競爭,他現在的修為隻怕不夠,還需要再精進許多。”
裴淵再次提醒:“族兄,陳執安修行的速度可不慢,也許再過一兩個月,他就能踏入先天四重,甚至先天五重。”
“無妨。”裴南樞神情不改:“我們壓製修為,不曾破入玉闕,卻也將底蘊打的無比深厚。
而且陳執安先天三重能夠戰勝先天六重的魏靈玉,可若是想要戰勝先天七重的雛虎修士,先天四重不夠,還需要先天五重。”
“而若是想要戰勝我們……先天五重,乃至先天六重也許仍然不夠。”
裴南樞身上氣魄湧現。
他背負雙手。
雛虎碑一百之內,便稱得上真正的天驕,與排名一百以外的雛虎拉開真正的差距。
裴南樞位列雛虎碑第五十九,又在先天圓滿浸淫多日,自然配得上這一份傲氣。
“不夠?”
裴淵再度看向陳執安,又看到幾位門客扶起魏靈玉。
他心中暗暗低語:“也許玉下郡主早幾個月,也覺得陳執安這樣的人,一生都趕不上她。
可不過短短數月,魏靈玉就已經敗在陳執安手下了。”
“倘若今日是我,又或者謝宥,薑飛流對戰陳執安,能否得勝?”
裴淵想起陳執安的刀意,想起那恐怖的體魄,想起在雲流中穿梭的萬鍛寶劍。
他心中忽然生出一絲無力感。
“贏不了。”裴淵歎了口氣:“最開始便贏不了,現在他登上雛虎碑一百三十行,道下神通大有增強,就更贏不了了。”
“也許……薑飛流能贏?”他這般想著,看向薑飛流、謝宥。
謝宥神情有些奇怪,臉上含著笑容,眼眸中還多了些欣喜。
就好像陳執安有此天賦,對他,又或者對謝家來說是一件極好的事。
薑飛流皺著眉頭,手指上還醞釀著一絲刀意,那刀意中攜著幾縷肅殺……
“這薑飛流不愧以先天六重的修為踏入雛虎碑前一百,他從陳執安的刀意中有些許明悟……我不如他。”裴淵心道:“也不如陳執安。”
除了裴淵之外,其餘大虞六姓那些年輕一代最強人物們,也各自沉默,各自思忖。
光頭的王龍皺著眉頭。
他姑嵐王家王知微,也被陳執安褫奪了雛虎碑上排名。
李歸晚、謝北圖神情各異。
晏鶴眠早已經駕鶴而去,他見了這場勝負,心中也許有了幾分危機。
一切似乎已經塵埃落定。
陳執安消化了幾分湧入他腦海中的訊息,眼神卻忽然輕動,望向遠處官道。
官道拐角處,忽然有腳步聲傳來。
魏靈玉轉頭看去,眼神中多出一抹驚喜來。
卻隻見官道上,有幾位年輕俊美的少年肩頭綴滿桂,桂上又架起一根鎏金的柱子。
六個俊美少年的肩頭擔起六根柱子,柱子又承載著一駕玉輦。
這一駕玉輦是整塊霜白的美玉製成,又懸著孔雀藍鮫綃紗幔。
而這六個俊美的少年抬輦走來。
他們脖子上都纏著一根銀鏈,銀鏈叮當作響,延伸到那紗幔中,似乎被人握在手中。
一陣風吹過,那紗幔被吹起,露出一個男子的麵容。
輦中人身著廣袖白衣,衣服上繡滿金絲千金紋。
蒼白的手中牽著六根銀鏈,便如同牽狗一般牽著這六位抬輦的俊美少年。
他眼瞼下的血絲清晰可見,嘴角的笑容裡也帶出幾分偏執來。
此人遠遠看到魏靈玉,看到魏靈玉血肉模糊的臉,他的笑容越發燦爛了,顯得有些癲狂。
而魏靈玉看到此人,眼眶中忽然有淚打轉,神色中的怨氣幾乎衝天而起。
“大哥!”
魏靈玉一身輕呼,既要深吸一口氣……
“殺了他!”
她猛然轉身,指向陳執安。
大儒季承元看到來人,心中歎了一口氣。
而那玉輦中的人物卻驟然間無聲而笑,眼底的血色更加明顯了。
季承元搖頭,伸出一隻手,中指輕叩虛空。
頓時一道波紋流轉而去,落在虛空中。
叮當!
虛空炸碎而去,一縷縷原本隱藏在虛空中的血絲,被這波紋阻攔,繼而消散。
而那玉輦中的人,臉上的笑容就越發燦爛,同樣彈指。
他蒼白的指節上黑氣陣陣,季承元皺起眉頭,輕輕拂袖。
這虛空沒有變化,卻有無形的風波在不斷碰撞。
而周遭虛空中,足足四道神蘊自那城樓上,以及這兩旁的樓閣中,全然鎖住陳執安上下去處。
甚至其中,還有一位天門圓滿修士,正向陳執安展露殺機。
玉闕七重!
天關、天門、玄樓、玄池、玄府、天宮、天闕!
每一重差距頗大,幾乎等同於一個嶄新境界。
而天下絕大多數玉闕修士,不過止步於天關、天門。
天門圓滿距離玉闕第三重玄樓,也不過一步之遙。
安國公果然不愧為隻手遮天的蓋世權臣。
魏靈玉出行,身邊有兩位玉闕守護,而遠處城樓上又有兩位將軍,也要對陳執安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