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青山要教許學軍,就不能一板一眼地教。
到四十好幾的年齡,正是最自信的時候,隻有他們自己真正思考出來的邏輯才是他們願意去真正接受的。
許青山要用有理有據的邏輯鋪底,再輔以引誘聯想式的提問,去一點一點勾出來許學軍心裡的想法。
“我知道你會難以接受一些事實,但人以史為鑒。”
“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古來皇室兄弟手足相殘不勝其數,曹丕曹植的七步詩你知道;隋朝楊廣即位第一令就是處死廢太子楊勇;唐朝李世民在玄武門前殺了親兄弟;宋朝趙光義即位後先逼死趙昭德,又害死趙延美,也算得上是殺侄害弟;明朝建文帝上位就對親叔叔動手;清朝康熙有九龍奪嫡之爭。叔侄兄弟關係可靠麼?”
“有些時候。”
許青山歎了口氣。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前陣子你和我媽清賬,應該有把這些年的各種資產走向弄清楚吧?”
“嗯。”
許學軍點了點頭,他此時已經變得有些沉悶。
“畢竟是你的兄弟姐妹,說來,我媽有錯,但你也有錯,一心一意隻顧著兄弟姐妹,那你是不想要老婆孩子了嗎?”
許青山說話的聲音很輕,但此時的份量很重。
特彆,此時車裡林月華和外婆林密都不做聲,不打擾許青山對許學軍的引導,許學軍更是隻能獨自一人承受來自許青山的壓力。
“不是這樣的,我也沒想到”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
許青山並沒有打算讓許學軍現在一定給自己一個什麼答案。
“你沒想到,我不怪你,但是這錢,我們也不要了,就當做你給兄弟姐妹的幫助和這些年的感情費。”
“但從今往後,奶奶如何,各家都坐下來,該出錢出錢,該出力出力,奶奶不是隻有你一個兒子,其他人又不是承擔不起。”
“如果你覺得我有能力,可以承擔得更多,沒問題。但你需要和我商量,否則,爸,如果你站在我的視角,難道你不會覺得我爸這是在挖我的根基,把我的錢送給彆人麼?”
“如果你覺得那是你自己的錢,隨便你自己處理,不用我管。”
“那我問你,以後我給你養老,我和你說那是我的錢,不用你管,你自己有退休金,我也不會管你,你會是什麼感覺?”
“若是我承受不起這份情緒,那最後勢必迫不得已要跟你分家,這是你想看到的嗎?”
“各人各有各人福,彆把家福送他人。送得多了,終究送的還是你自己晚年的福氣。”
“我能助你上青雲,他們能助你什麼?”
“我是你兒子,血脈至親。”
“他們這般做人做事,不太體麵,也都是為了他們的兒子,那你呢?你為了誰?”
許青山直擊痛點。
“爸。”
許青山看著悠悠下山的斜陽浮雲,開口緩聲安慰道。
“你要相信我,這世界上絕對不會想害你的人,我媽是一個,我是一個。”
“隻有我們才會沒有任何要求地希望你能越來越好。”
“你想施展才華,我能幫你走關係。我媽是不會理經濟賬,但生活費給夠,她沒理由犯錯,家務活全做,你看彆人家有我們家整潔乾淨嗎?”
許青山伸手拍了拍自家老爹的肩膀。
“這次回來,我也不想發脾氣,但我也不知道會有什麼戲。”
“所以。”
許青山的話猶如魔音。
“我怎麼做,關鍵在你。”
“好好想想吧,爸。”
“不管你怎麼選,我都支持你,隻是自己做的選擇,就要承擔起相應的後果,這是你教我的,教我如何當個真正的男人。”
說完。
車內陷入了沉默。
許學軍開始靠在副駕上思索,許青山在後排閉目養神,外婆摩挲著衣角,林月華專心開車。
路途不長,很快就到家了。
許學軍像是沒事人一樣輕鬆地笑著,主動幫著林月華打掃屋子,收拾東西。
明天回老家村裡見奶奶,領村裡的獎學金。
後天才是去雲陽許氏的宗廟裡參加宗族獎學金典禮。
大後天是英濟林氏的宗族獎學金典禮,許青山雖然姓許,但開國最強高考狀元誰家不想爭?
而且雖然是個外姓,但許青山去世的外公在當地頗有鄉望,許青山家又建在外公留下來分給子女的宅基地。
許青山家建的地,是小舅林辰華的,但分家的時候他沒臉回來,就把地留給二姐家蓋自建房,這也是林月華願意擔保的原因之一。
所以,許青山也被認做林氏族人。
正常來說,閩南的族譜裡並沒有女人不上族譜的規矩。每家每戶也會把女兒的名字記上,但也僅僅到女兒而已,除非是招入贅,否則都是嫁出。
但林月華不一樣,現在族譜裡她的名字下麵,還有個許青山,就連許學軍也跟著進了。
這次回來的林氏典禮,也有把許青山納入林氏宗族的環節。
回到家中。
許學軍今晚表現得勤快,本身就很是反常。
往日裡坐完車回來,他總是往客廳裡的長椅上一躺,看著林月華打掃衛生,沒多久就打起呼嚕來。
“你爸這是怎麼了?”
林月華到樓梯拐角,小聲地問了許青山一句。
“不用管他,讓他做會。”
許青山搖了搖頭。
“他會想明白的。”
“媽明天穿得大氣點,風風光光的去,把你的珠寶首飾也戴上。”
許青山說道。
“可明天怕是又要遭人閒話。”
林月華先是眼前一亮,又黯淡下來。
“而且明天進去應該還得幫忙做點家務農活,等等弄丟了。”
“不用。”
許青山搖了搖頭。
“有我在,你看明天還有哪個不長眼的敢跟你放肆。”
許青山淡淡地說道。
“就我奶奶有兒子?”
“你也有兒子,而且你兒子比所有人都強,這就夠了。”
許青山的話讓林月華底氣足了些。
可她婦道人家,見兒子這才18歲,就如此懂事成熟,心中難免既欣慰又難過。
“兒子,辛苦你了,是媽媽沒.”
“這種話就不用再說了。”
許青山搖了搖頭,打斷了老娘的煽情施法。
“好好把日子過下去,把自己身體照顧好,就是給我最好的禮物。”
“嗯。”
許青山交代完家裡,又去外婆屋裡安頓外婆。
明日進山,後日去宗廟,外婆要一個人在家。
許青山有些放心不下,過來交代外婆把重要的東西都收拾收拾,過幾天回鷺島的時候捎上。
小老太雖然不知道許青山要做什麼。
但今日在車裡聽了許青山說他父親的那番話,心裡也認定自家乖孫是個有出息的、有見識、三觀正的,自然也無條件地信服。
隻是小老太收拾半天,揣懷裡的還是那幅許青山外公的遺像。
當晚。
許學軍殷勤得很。
隻是到了夜裡,他輾轉反側,徹夜難眠。
第二天起來,隻見林月華精神飽滿,許青山淡定自若,隻有許學軍黑著眼眶看起來不是很有精神。
“走吧。”
許青山打量了一下許學軍,朝著林月華說道。
小轎車駛離英濟,許青山時隔一年,再度回到了這個讓他覺得有些陌生和不適的老家。
“清河家老三帶媳婦孩子回來了!”
車越過了幾座山,繞過盤旋的山路,才終於進了一處百戶人家的村裡。
車子剛開入巷裡停下,就有鄉親扯著嗓子喊著話。
許青山打開車門。
紅磚礫牆,山巒起伏,村裡的大榕樹半垂著身,一群雞圍著鐵盆啄著米糠,鴨子在路邊水溝撲騰。
還沒下車,他就已經聞到了一股濕潤泥土和雞鴨屎混雜一處的氣息。
許青山吸了吸鼻子。
難怪後來鴨屎香檸檬茶那麼網紅,這種味道雖然有點古怪,但是並不難聞。
許青山眼神閃爍,他甚至覺得自己有點興奮病態得發抖。
我的父老鄉親們,久等了。
我許青山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