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情,我隻是希望你去做,但我不會強製你去做,因為當年我自己遇到過,我不能讓自己變成自己曾經厭惡的人。”
田剛吐露心聲,許青山聽出了一些細節。
“老師,你說的是丘老麼?”
“嗯,我也不瞞著你。”
田剛表情很是惆悵,說道。
“你也知道,他手裡爆出過那些相關的學術醜聞並不是一次兩次的事情,其實當年在他手裡乾活的學生,他幾乎都有要求過。”
許青山安靜地聽著田剛說起幾十年前的陳年往事。
“他認為,我們這些學生的一切都是他給予的,我們的成果是因為有了他的指導和命令才能做出來的,所以我們的研究方向也好,還是發展路線也好,必須要聽他的安排,他的控製欲很強。”
田剛並沒有用很惡劣的詞去形容那位跟自己曾起過很大衝突的恩師。
其實如果不是因為老師先因為對自己的不滿,和對京大的不滿,率先開炮的話,其實田剛並不願意攻擊,甚至提起自己的這位恩師的。
“我在做出了一些成果之後,我希望能去做我自己想做的方向和領域,但是被他拒絕了,他說如果我這是在背叛師門,如果我一意孤行的話,我將拿不到他的推薦信。”
“他要求我全心全意地去圍繞著他的研究去展開。”
田剛無奈又苦澀地笑了笑。
“後來我妥協了,事實證明他的嗅覺確實很敏銳,他指導我做出來的成果,讓我順利地在普林斯頓、紐州立石溪、紐大柯朗所拿到了教職,還應邀在90年在隔壁日本京都召開的國際數學家大會上作了45分鐘大會報告的演講。”
“但我後來走出了自己的路,做了自己想做的領域,獲得了屬於我自己的成就,再到後來回國,我就一直堅信,我絕對不會像他一樣。”
田剛扭過頭來跟許青山認真地說道。
“我不知道你會不會相信我,但其實我並不怨恨他,他確實讓我走上了一條更高更廣的路,我和他之間,更多的其實也隻是兩個學派、兩個學術路線、兩種發展觀念、教育觀念上的區彆而已。”
“我覺得,應該儘量地創造一個寬鬆的環境讓年輕人能夠更安心、更好地來做學問。要建立這樣的環境需要對學問要有足夠的尊重,要以學問為重,以學術標準為判斷一個年輕人做得好壞的唯一標準。做得好的學者一定要注意多給年輕人創造機會,而不是僅從自己的研究出發,讓年輕人做些添磚加瓦的工作,更重要的是讓他們自己能獨立出來,更快更好地發展。年輕人一定要能夠安心地做事兒,不要跟潮流,要獨立思考,積極地努力,爭取做好的結果、原創性的結果。而不是跟著彆人後麵去撿一些便宜。”
許青山默然。
田剛的意思他聽清楚了。
其實就是很是直接地指向了當年丘老的學生被佩雷爾曼指摘的事情。
從許青山的視角來看,田剛的想法並沒有錯。
當年丘老的學生在國際數學大會被點草,確實引來了很多學術風波和黑料,因為他們的操作無疑就是想要蹭著佩雷爾曼證明了龐加萊猜想的風,做著一些補充論證的工作,來爭取同樣的待遇。
這對於學術人來說,是拾人牙慧,又令人不齒的。
但田剛作為學生,哪怕是被丘老炮轟,他也沒法真正親口去指摘對方。
“我從90年真正走出自己的路和獲得一席之地之後,我就每年都會回國參加我們學校和華科院組織的‘幾何分析研討班’,91年我受聘當京大和金陵大的教授,每年儘可能地擠時間出來回來長住兩三個月,用討論班、講座的方式給咱們國內的年輕人介紹國內外的研究現狀,我參加過很多活動,沒收過一分錢。”
田剛見許青山的神色變化,決定要趁熱打鐵。
他其實很少和學生說這麼多的話,但許青山不一樣,這是一塊已經能夠閃閃發光的夜明珠。
“98年我和老張商量很久後,提議京大辦特彆數學講座,組織一批高水平的留美華夏數學家回國講學。99年我第一次參加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委的評審會的時候,發現我們國內的基礎教育和數學後備力量的培養不足,我就提議加強了中學數學教育,學習以前老大哥的經驗,也開始上心準備在京大培養年輕數學家。03年的時候,我和老張又開始奔走,籌劃在未名湖北建一個屬於我們華夏的、華夏特色的、國際化的數學中心,麵向世界,發展華夏數學。”
“我做到了,建起來了,也吸引了很多名家來中心看看,來我們京大,來華夏,給我們帶來世界最前沿的學術方向和信息。”
“青山。”
田剛轉過身來,很是認真地看著許青山說道。
“我說這麼多,並不是想要為自己樹立一個什麼樣的形象,也不是想要說服你什麼。”
許青山一直沒有說話,他隻是點了點頭。
“這裡隻有我們兩個人,我們不用去在意什麼師生關係,什麼上下尊卑。”
田剛盯著許青山。
“我真心的希望你,未來能夠堅定地選擇數學,留在華夏,把我們的華夏數學繼續建設下去,不要再讓我們的國家在數學上落後於人。”
“基礎科學是國家工業發展的潛在基礎,數學是基礎科學發展的潛在基礎。”
“我們不能一直被人卡著脖子,我們終將會強大,我不清楚我這輩子努力到最後能不能看到那一天,但是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希望。”
田剛伸出手搭住了許青山的肩膀,他的手重若千鈞。
“學數學吧,青山,把研究繼續做下去,讓我們站到世界數學的領先地位!”
“那天之後,王元院士其實給我打過電話聊了很久。”
“但我想,或許你不是後繼者,你可以是發揚者。”
田剛表情嚴肅,沒有在開玩笑。
“答應我,好好地學數學,做數學。”
許青山沉思了片刻。
看著眼前這位前幾年頗有爭議的師長,雖然接觸的時間並不長,但許青山卻切實地從他的身上感受到了那種為國家培養人才、培養數學頂級學者的真心。
許青山鬆了口氣,笑了笑。
隻能說。
田剛確實很狡猾。
他上來就先給許青山施了那麼大的恩情,不遺餘力地要幫許青山解決外婆癌症的問題。
現在又真情實感地提出這個看起來簡單的要求。
誰說院士都不會搞心理戰的?
滾粗來!
許青山點了點頭。
“老師,我沒法和你許諾我未來隻做數學,但我答應你,我未來絕對不會放棄數學,而且,我也絕對不會留在國外,甚至我可能不太會考慮出國。”
田剛鬆了口氣。
雖然並沒有得到最理想的答案,但能夠得到這樣的答案,他就鬆了口氣了。
“那就好,那就好。”
田剛喃喃道。
“很感謝您今天說的幫助。”
許青山微微鞠躬說道。
“我也向您許諾,如果我能做得到的話,我會把那些榮譽一個一個地拿回我們華夏的。”
“好!”
從人生長度來看,田的成就雖然比不上丘,但在為國家數學建設的角度來看,田的貢獻不可謂不大,他也確實持續地培養出了學科人才。
最後,推一下好朋友的新書,龍文,很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