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若川第108次試圖壓住那些在病房裡依然倔強翹邊的試卷。
監護儀的心跳曲線隨著他翻頁的動作劇烈抽搐,活像被學生論文氣到心梗的醫學示意圖。
“高斯看了你們的p進數推導都得申請轉專業!”
他咬牙切齒地在某張卷子上畫了個流淚貓貓頭。
“哦不對,高斯根本就沒機會看到p進數。”
監護儀發出尖銳爆鳴。
護士衝進來時正看見這位閃了腰的腎虛心漏腦不清醒的研究員單手掐人中,另一隻手顫巍巍往某份論文上批注“建議保送新東方廚師專業”。
攤開在桌上的論文上明晃晃地寫著火鍋火鍋底料的配比推演過程,明明一開始提出來的還是“以火鍋底料配比構成來類比解析數論在凝聚態物理學中的作用”。
這小子還貼心地標注了,“微辣可觀測,中辣態疊加,特辣直接坍縮”。
護士進來看了看,幫他調了調參數,又交代了他一句要注意控製情緒,儘量多休息,少激動。
在出病房門的時候,護士不準痕跡地瞥了劉若川一眼。
“看起來也有模有樣的一個教授呢,這麼年輕,身體怎麼這麼差呢?難道是出國留學的那些都玩得那麼花嗎?”
劉若川可不知道自己已經莫名其妙地被人套上了海外浪子的名頭。
他望著窗台上隨風晃悠的呼吸機管路,突然理解了為什麼楊振寧先生會說“物理的儘頭是佛學。”,也理解另外一些前輩們認為“數學的儘頭是神學。”
他現在就想原地坐化成舍利子,變成一座神像,還是能自動批改卷子的那種。
劉若川不語,隻是一味地共情。
京城大學校醫院裡,年少有為的學者,即將攜帶著自己專研的領域頂級成果橫空出世,打響自己的名頭和再度炒熱科研學術界裡的“許青山概念股”,但此時的他卻因為學生們各種奇葩的論文而悲春傷秋。
這裡或許有人會覺得很奇怪了。
這次京城大學和華清大學合辦的保研夏令營,能夠來參加的不都是優秀的名校生嗎?
而且他們一個個來入營之前,不還都通過了許青山出的題目,一個個都表現得很不錯,體現出了很強的邏輯思維和科研素養麼?
怎麼反而在京大裡待了幾天,就變得亂七八糟了?
這當然離不開許青山和許青山麾下這幫稀奇古怪的家夥們的指導了。
雖然許青山在夏令營的第一次亮相,就給這幫年輕人們帶來了一個很勁爆的壞消息,也就是這一次夏令營極其殘酷的超高淘汰率。
但是他們也就緊張和煎熬了開始的兩天。
前兩天的時候,還是方雲海和張珂在帶隊,京城大學和華清大學其他學院的老師們還會在一旁跟進一段時間,防止出現什麼差錯。
就在大家感覺一切很有規章,一切都很有次序,老師們也就陸續撤離,全權交給了許青山他們之後。
這個保研夏令營的風格陡然一變。
大家都知道了。
淘汰的情況隻會在夏令營結束的時候公布,但是在參加夏令營的過程中,如果覺得自己做得不好,是可以申請退出去參加其他的。
原本許青山是打算靠著這個篩選一部分學生。
卻沒曾想到因為劉若川的受傷,後半程的講座了通知了都是許青山上以後。
原本一些猶豫不決,想要申請退營去參加其他夏令營的學生,立馬堅定了道心。
哪怕是錯過一些學校的夏令營,浪費了一些時間,隻要能多聽幾場許青山的講座,那都是值得的,
而且盲選盲審製度,讓這幫小家夥們在不清楚其他人表現的情況下,抱著一種快死不如賴活著,沒到最後自己就不算輸的心態堅持下去。
一下子心態完全放鬆了。
而且許青山跑來開講座的第一堂課,不僅沒有給他們講數論的奧妙,也沒有講孿生素數猜想的解析過程。
反而是給他們講起了故事。
並且美其名曰,“一名數學家想要完成史詩級證明所需要的美感嗅覺和靈感捕捉天分”。
他積極地讓學生們嘗試通過生活中具體的事物,或者通過完全抽象的空間想象力,來構造出數學領域的相關理論。
這是完全脫離了華夏傳統的高等數學教育的教學風格。
一開始,學生們其實都有些不適應。
畢竟自從上了中學以來,一直到現在能夠保研,他們大多數都是完全沉浸在題海之中的卷王。
直接的學習,對於他們來說才是更熟悉的。
現在許青山這種教學方式,反而更像是讓他們夢回幼兒園、小學的時候,看圖數數,商店實踐等等情況。
原本一開始,他們還覺得這似乎有些幼稚。
隻是因為提出這個想法的人是許青山,他們才會充滿信任地先乾再說。
可隨著時間的推薦,他們卻越發感受到了許青山讓他們做的這些事的魅力。
他們也似乎在這種過程中,找到了自己最開始學習數學的初心。
那種充滿興趣,充滿熱情的赤子之心。
而在講座結束之後,許青山讓他們每個人都找出自己最感興趣的方向去寫一篇抽象論文。
和劉若川看到的不同。
許青山想要看到的是學生們在進行具象和抽象的轉化對比中,所展現出來的那種抽象想象力和純粹性。
而他的嘗試,也確實收獲不少。
“這個學生不錯。”
許青山坐在辦公桌前,戴上了一副平光眼鏡,開始cos六旬老教授批改論文。
他手裡的鋼筆時不時地落下,對學生天馬行空的想象圈圈點點。
“這個學生也不錯。”
“還真行啊?這幫家夥都是可塑之才,可惜隻有12個名額,要不今年多收兩個?”
許青山琢磨著。
他是真覺得這幫年輕人們跟自己挺對胃口的。
也挺有悟性的。
“確實挺難選的,真不知道以前科舉選拔人才都是怎麼選的。”
“老師!老師!”
許青山還在那樂嗬樂嗬地批注論文,辦公室的門卻被人推開,薛雪情一驚一乍地闖了進來,看樣子還挺著急的。
“怎麼了?”
許青山一臉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