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又是你那無聊的妄想。”完全冷靜下來的趙思檬反唇相譏道,“就算你汙蔑我腿上綁著炸彈,我也沒辦法為自己澄清吧?”
“哦,原來是確信自己沒有留下把柄,就算我推理出了真相也找不到實質性的證據給你定罪啊。”我微微一笑,“也好,那麼你就當我上述推論,以及我接下來要說的話,統統都是我的癡人妄言吧。”
“及踝的連衣裙遮住了衣物下的凶器,你帶領我們進入畫室,並展現了令人動容的高超演技。”我一邊說著,一邊回憶當時我和梁怡菲發現“屍體”時的場景,“當時,呂家頤其實隻是昏迷了,胸口所謂的出血不過是你調配好的顏料而已。為了掩飾這一異常,你還故意在他的身上身下都潑了些不同色的顏料,以此來混淆視聽。我倆被你精心營造出的場景嚇個不輕,再結合你的尖叫、嗚咽,乃至驗氣息、摸脈搏的動作,導致我們成功被你的障眼法所蒙蔽,接受了‘呂家頤在我們發現他時就已經死亡’的假象。現在想來,一個被刀刺中胸口而死的人,死相怎麼可能那麼淡然平靜?隻是那時我和怡菲都嚇壞了,根本不可能去仔細端詳一個死人的麵貌。”
“緊接著,你找借口支開我倆,就在我們去物管處找保安師傅求助時,你銷毀掉偽裝用的假刀柄,從裙擺下掏出真正的凶器。仔細想想,叫保安和撥打報警電話,這兩件事真的需要我和怡菲兩個人同時離開去做嗎?我想那是由於我這個計劃外角色的出現,令你不得已才這麼做吧,畢竟你要在獨自一人留在畫室的情況下殺死呂家頤了。”在口述作案經過的同時,我捏起桌麵上的紙巾,雙手操作演示這一過程,“而十月初的n市,氣溫依然很高,你不可能帶著手套行凶,那樣未免太過明顯了,所以你隔著裙子握住短刀,並沒有把指紋留在刀柄上。”
我用紙巾充當連衣裙,右手食指代替凶器,二者搓揉在一起“這樣一來,從傷口處噴濺出的血液,也被你的裙子吸附在內裡,而布料本身的黑色正好可以蓋住乾涸的血點,用肉眼根本無法分辨。你相當於在我和怡菲的眼皮子底下完成了一場謀殺,表麵上是我們三人同時發現了屍體,實則你巧妙的利用了那短暫的時間差,成功模糊了死者的死亡時間,把自己從嫌疑人名單中摘了出去。”
啪啪啪啪。
這是趙思檬在為我鼓掌。
“真是精彩的推理啊,”趙思檬嘴角上翹,形成美妙的弧度,“聽起來合情合理,可惜漏洞百出,實際中全然站不住腳。彆的先暫且不論,請問我為什麼寧可煞費苦心的利用畫板和畫架遮蔽昏迷的呂家頤,也不乾脆把畫室的門直接關上呢?那樣一來豈不是徹底杜絕了他被其他人提早發現的可能性?”
“關於這一點,我起先也百思不得其解,但在回憶了你今日的所有言行後,我找出了你這畫蛇添足一般的多餘行為的最合理解釋。”麵對詰問,我針鋒相對。
“是麼,那我願聞其詳。”趙思檬也不甘示弱。
“你這麼做的目的,無非是想自然的在我和怡菲麵前引出‘趙思檬和呂家頤近期不合’的事實,並借由我們之口將這一信息在筆錄時傳達給警方。如果我們三人當初麵對的是緊閉的畫室門,你恐怕沒有什麼合適的契機可以把這件事刻意透露給我們,畢竟我們沒有熟絡到能在談話毫無鋪墊的情況下,突然拐到這類私密話題的程度。”
趙思檬臉上稍縱即逝的一怔沒有逃過我的眼睛,我徐徐吐出一口氣,繼續說道“我相信你和呂家頤的矛盾真實存在,甚至認為後者很有可能就是促使你堅定殺心的導火索。至於你為什麼處心積慮的自潑汙水,我想應該是出於塑造‘燈下黑’的意圖。”
“你一定很清楚,每一起惡性傷害案件中的頭號嫌疑人,必然是被害者的伴侶,這些最親近之人往往會成為警方的重點懷疑對象,何況你最近遭受情感挫敗一事根本不可能瞞得過警方的調查。對此心知肚明的你,索性決定利用逆向思維,以取巧的方式大大方方的暴露你和死者之間的戀情危機,向所有人的腦海裡植入一個你在這起案件中問心無愧的印象。”
“這個舉措的巧妙之處可不止於此。我還記得,你在自述裡提到了和鬨翻的戀人正處於‘非必要不說話,儘量少見麵’的冷戰中。這句話完美掩飾了你整個上午及中午都沒有與呂家頤聯係這件事。換作正常關係的情侶,如果沒有什麼特殊情況,兩人幾個小時內都不做任何交流是不可想象的。然而,昏迷中的呂家頤可沒法回複你的微信消息。這種時候,久久等不到回信的伴侶即使不親自去畫室尋人,也總該給對方打個電話詢問下已讀不回的原因吧?而這,恰恰是你不能去做的事情,因為這將徹底摧毀你的殺人詭計,可靠的不在場證明也會蕩然無存,所以你把這反常的不聞不問全部推脫給了正在和男友鬨彆扭這套說辭,著實是一石二鳥的好計策。”
我的闡述沒有得到趙思檬的正麵回答,她隻是輕輕合上眼睛,做了一次深呼吸“真是敗給你了,說得頭頭是道,可終歸是沒什麼力證的無端揣測嘛。”
“口頭上的東西,我沒什麼好辯解的,但你彆忘了,警方可是對整個畫室掘地三尺了,也沒聽說找到一把孤零零的刀柄;至於我身上的這條裙子”趙思檬抬手抻了抻衣袖,“儘管拿去檢驗吧,我不信上麵沾著呂家頤的血。”
看到對方仍在負隅頑抗,我也隻好無情的揭開她最後的防守了“我可從來沒說過,你在這起謀殺案中使用了真正的刀柄啊。”
“說到底,想要在那種情形下騙過我和怡菲的眼睛,根本不需要用到像模像樣的真刀柄,一根長短粗細合適的棍狀物就可以了,人腦的過擬合效應會令我們自動把它腦補成短刀露在外麵的那部分。”我伸手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那麼,你直接用紙折一個長方盒,再把它塗成黑色不就好了?換作其他人,可能無法調配出帶有金屬與塑料質感的色彩,或者因上色太假而被當場識破,但我想這個問題應該難不倒身為油畫天才的你。”
“既然是紙,那處理起來可就方便多了。”我把剛才用作教具的紙巾二度利用,在手中折來折去,“隻要你願意,吃了它都行。不過我想就那一兩分鐘的時間,也就勉強夠你殺個人,怕是你咽到一半我和怡菲就趕回來了。所以,我更傾向於你把那個紙盒摧毀後就地留在了畫室裡,畢竟畫室這種地方,大大小小的紙片多的是,警方很難注意到它。而另外一種可能,就是你已來不及把紙盒撕碎,隻能整體性的將其藏在無人在意的妥帖地方,比如——那個靜物組合中的大肚廣口花瓶裡。”
我時刻緊盯著趙思檬的麵龐,後者的神情在我這通推理下並無太大的起伏變化,看來她應當是把那假刀柄徹底處理乾淨了,我依然拿不出能夠蓋棺定論的決定性證據。但是無妨推理仍在繼續。
“再說回你的衣服吧。”我決定打出這張最後的王牌,“你之所以如此篤定,完全是因為你回到宿舍後換了一件一模一樣的連衣裙,它的內襯上自然不可能有斑斑血點留存。可恰恰是因為你換了一身衣服,這使得它不光沒有血跡,還缺失了本該保有的成分。”
“首先呢,我可沒有換衣服,這件就是我白天穿著的那件;其次,你恐怕是想說,連衣裙的表麵應當沾有顏料對吧?”趙思檬以攻代守,一通搶白,“可是啊,我在蹲下去檢查屍體情況時還蠻小心的,確定自己身上沒有沾到一丁點顏料噢。”
蒼白的解釋,但勝在有效。距離把她徹底將死,我還棋差一著。
“不是顏料。”
“什麼?不是?”這是自我開始推理之後,趙思檬首次露出疑惑的表情。
結束了。我在心中默念道,同時嘴角輕輕吐出兩個字
“奶茶。”
“啊!”
在意識到自己犯下了怎樣的疏忽後,趙思檬的抵抗瞬間土崩瓦解了,命運給她開了一個極其惡劣的玩笑。
“我的出現並不是唯一的計劃外因素,怡菲帶給你的那杯奶茶也是。”我深深歎了口氣,感慨命運的無常,“我和怡菲都清楚的記得,那杯不小心掉在地上的奶茶,汁水濺到了我們每個人的身上。隻是你所在的位置距離我們稍遠,被濺到的奶茶份量不多,所以才沒有引起你的重視。現在,你還要信誓旦旦的說你此刻身著的連衣裙,還是白天那件嗎?”
“怎麼會這樣!”趙思檬掩麵痛哭起來,“我籌謀了好久的計劃,居然因為一杯奶茶”
“思檬”沉默良久的梁怡菲,終於艱難開口,“我很抱歉,真的。當慧珺和我說完她的推理後,我第一時間也不敢相信。”
“但是,我心裡知道慧珺是對的,因此才著急把你約出來,勸你儘快自首。”
“我並不準備去告發你,因為那已經沒有意義了,我隻求你趕在驗屍結果出來前向警方自首,那樣一切都還來得及”
“你什麼意思?”趙思檬淚眼婆娑的問道。
“你的小伎倆,騙得過警察一時,可騙不過一世啊。”我哀傷的說道,“你或許不清楚,現代刑偵技術有多麼高明。殘留在屍體口鼻處的麻醉劑成分、不同尋常的中刀力度和角度,這些無法在現場勘驗中解析的因素,根本瞞不過法醫的眼睛。”
“現在距離呂家頤的屍體送去司法檢驗已經過去快五個小時了,驗屍報告最快今晚就可以出來,屆時你的詭計就會公之於眾,留給你減輕罪行的窗口期已經不多了。”
言儘於此,我和梁怡菲都偏過頭去,不忍再看麵前那道失魂落魄的倩影;不遠處,一直在咖啡廳裡耐心等待對質結束的高鉞警官,正健步向我們三人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