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一靜,沈棠寧和池宴對視一眼,齊齊朝內室望去。
馮知文睜著眼盯著帳頂,其實他醒了已經有一會兒,隻不過聽到外頭的談話聲,一直沒出聲罷了。
直到池宴說出那些話,他才忍不住。
池宴繞過屏風進來,兩人對上目光,他神情閃過一絲複雜“你都聽到了?”
馮知文儘管臉色還很是憔悴,還是虛弱地扯出一抹弧度“表哥,你是擔心我會因為這件事和你生出隔閡麼?”
他舉起被紗布層層包裹而顯得臃腫的手,臉上露出一個憨氣十足的笑容。
馮遠也走了進來,看著他這副模樣忍不住偷偷彆過頭紅了眼眶。
池宴眸光柔和了幾分,望著他沒有說話。
馮知文嘴角的弧度漸漸收起,眼底掠過一抹黯然“手指剛斷的那會兒,我確實是恨極了,但是恨自己不爭氣,一而再再而三地惹禍,甚至還把自己搭了進去。”
要是他能夠機靈些,警醒一點,也不會那麼輕易地就著了道,害了自己不說,還連累了父親……
他有想過一死了之,可隻有懦夫才會選擇逃避,他可以死,那因為他而遭難的父親和馮家人又該怎麼辦?
不得不說,沈棠寧那番話的確罵醒了他,沒有人理所當然應該為他的天真和愚蠢買單。
他抬頭直勾勾看著池宴,眼眶有些發紅
在那個霍城故意挑撥他和池宴的關係時,有那麼一瞬間,他確實怨過池宴,可當看到他毫不猶豫衝進火裡來救自己時,那股怨氣又全都消散了。
表哥還是從前那個表哥,遇到危險會義無反顧地擋在他身前,身陷險境也會奮不顧身救他於水火。
“我知道表哥為了救我,一定費了不少心思,我要是不感激還因此生出怨恨,那也太不是東西了!”
他咬了咬唇,眼神變得堅定起來,“就算要恨,我也該恨害我淪落至此的罪魁禍首!總有一天,我會親手抓到他,將仇報回來!”
提到這個,池宴將這個好消息告訴他“我已經替你報了仇,砍了他一條手臂,不過命還留著,因為還得審問他一些東西。”他立馬補充,“但你放心,進了詔獄那種地方,我保證他隻會生不如死。”
聞言,馮知文呆呆地瞪大了眼,眼神透著點茫然“啊,這麼快……”
他才剛剛確立了人生目標,就被告知他的目標已經實現。
驚喜來得猝不及防。
“表哥,你對我太好了!”馮知文感動得兩眼汪汪,如果不是他行動不便,這會兒已經撲上來抱住池宴大腿。
馮遠擦了擦濕潤的眼角,上前幾步拍了拍兒子的肩膀“你小子知道就好,你表哥表嫂為了你這破事兒,可沒少花費心思!”
馮知文愣了一下,抬起頭來“表嫂?”
——
“來知文,多吃點補補!”飯桌上,池母給馮知文添菜的動作就沒停過,“我特意讓廚房燉的雞湯,好喝吧?”
“好喝!還是姑姑對我好!”馮知文用左手夾筷子,動作難免有些笨拙,大家照顧著他的自尊,全當沒看見一樣,更沒敢提上手幫他。
儘管他表現的若無其事,可大家都知道,真正接納如今的自己,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用過了飯,沈棠寧剛回到自己的院子,後腳馮知文就跟了過來“表嫂。”
她有些意外地看向他“你怎麼來了?你表哥這會兒不在府裡。”
“我知道。”馮知文上前兩步,冷不丁做了個突兀的動作,他雙膝重重砸在地上,一臉堅定,“我是來向表嫂道謝的。”
沈棠寧頓住,神色不明低頭看著他。
馮知文慚愧地垂下頭“我竟不知,表嫂為了我闖下的禍,還專程去求了太子殿下,若不是表嫂,我爹恐怕沒那麼容易脫身。”
他很清楚,太子是看在她的麵子上才那麼快就相信了這件事,還提前做好了防範。
他之前還那般針對她,她竟全然沒有記恨。
“表嫂,如今我才知道自己之前錯的有多離譜,這份恩情我此生難以償還,日後隻要表嫂一句吩咐,我馮知文萬死不辭!”他眼底明亮炙熱,神情異常堅決。
之前他來向沈棠寧道歉,不乏有求表哥救他爹的意思,可如今卻是真心實意地感激她。
沈棠寧打量著他,緩緩出聲“經曆了這麼一遭,你確實和從前大不一樣了,起來說話吧。”
馮知文站起了身,嘴角露出一抹自嘲“表嫂說笑了,經曆了這樣的變故,我要是還毫無長進,豈不是無可救藥了?”
她端詳著他的神色,語氣淡淡“隻要肯做出改變,就不算晚,很多人都是在遭逢大變之後,才開啟真正的人生,你以後的路還長著呢。”
他神色一黯,語氣變得有些艱澀“我如今這副模樣,還談什麼以後?”
對於一個心高氣傲的小公子來說,身體上的殘缺著實打擊不小。
沈棠寧定定瞧他一眼“難道你打算一直這樣碌碌無為?想來經此一劫你也知道,沒有權勢,馮家就是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這次不成,總會有下次,你難道就甘心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馮知文怔了怔,抬頭看向她“表嫂的意思是?”
沈棠寧微抬下頜,眸光望向遠處“出人頭地的法子多的是,若是要入仕,身體殘缺又如何?右手握不了筆那就練左手,隻要你肯吃苦,總有一天左手能像右手一樣靈活。”
這個辦法馮知文也想過,他麵露猶豫“可我若要參加科舉,入仕至少也要等個三五載。”
期間還不包括落榜的可能,那樣耗費的時間太久了,他擔心馮家等不到那個時候。
沈棠寧等的就是他這句話,她眸光微轉落在他臉上,唇角微微一挑“這樣,我給你指一條明路,隻看你能不能吃這份苦?”
馮知文眼神定了定“表嫂放心,我什麼苦都能吃!”
比起他在那間漆黑的柴房受到的折磨,還有什麼苦他吃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