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婉拒的理由竟是:“姐姐妹妹眉目如畫,上妝才更添韻味,我就算了,不如省下那許多功夫。”
這是什麼話,王文娟看向少姝,深感奇異,她憑什麼說自己不好看?將要開口代抱不平,聽得少嬋那裡先發作起來。
少嬋即刻嗔怪道:“若是連你也嫌自己不齊整,那我們幾個便都不能看了。”
一眾哄然。
思霓實知女兒畏難,溫言安撫:“凡事總有頭一回的,習以為常之後也就不嫌麻煩了,趁此機會,還能和姐妹們多學一點。”
少嬋這就教了起來:“少姝可知,如今妝容化法不斷推陳出新,單是‘花黃’一項,就原料繁多,已有彩紙、綢羅、雲母片、蟬翼乃至魚骨等,再將取材剪作花、鳥、魚等形,哦,還有染色,最受歡迎的是金黃、霽紅或者翠綠,什麼‘花勝’、‘花靨’、‘眉翠’、‘金鈿’等名目,簡直不勝枚舉。”
一旁少姝乾脆配合地掰起了指頭,邊數邊高聲直呼:“不得了,不得了。”
“是啊,人人精於修飾,姹紫嫣紅,但似少姝這樣,不描黛,不塗紅,不抹額黃,白淨素麵的,反倒顯得清新自然。”
嗯?少姝愣了,少嬋怎的話風突變,原來,她這一通羅列下來,竟是為了“聲援”她,不由的神情微妙。
“是啊,如今就連男子,也都熱衷塗抹粉帛。”子默也來湊熱鬨,“少姝姐姐若換身男裝,說她是個清秀的裙展少年,想也無人起疑。”
(粉帛,即當時類似粉餅的化妝品。)
少姝大樂,俏皮得拍拍兩頰:“真的?那改天不防換上試試嘍!”
少妍說什麼也不理解,問她:“少姝閒來可有看戲聽曲?不然小說雜記總也翻閱過的吧?當中出場的女子哪個不是風姿綽約的絕代佳人,要說卓文君不施粉黛,沒有了‘遠山眉’,那她還好看得起來麼?”
(小說雜記:班固的《漢書·藝文誌》中,將小說家列為當時之一家。“小說家流,蓋出於稗官,街談巷語,道聽塗說者之所造也。”這是中國官方史家對小說作出的最具權威性的解釋與評價。它指出小說來自於民間的口頭傳說,是由小說家采集記錄而成一家之言的,雖是小道,尚有可觀之處。魏晉時期,小說這一文體有了一定基礎與規模,在內容上可以分為記錄地理博物,神仙方術,妖法鬼魅,佛法靈異的誌怪小說和記人物的遺聞軼事,言談舉止的誌人小說。)
(卓文君:原名文後,西漢四川臨邛巨富卓王孫之女,中國古代四大才女之一。其姿色嬌美,精通音律,夜奔司馬相如的故事流行民間,多為後世小說、戲曲所取材。她的遠山眉妝在唐宋時期仍然流行不衰,西漢劉歆《西京雜記》載:司馬相如妻卓文君,眉如遠山,細長而曲,色微淡,時稱“遠山眉”,當時婦女多仿效之。)
“佳人是佳人,我是我,雖說輪不到我們這樣式的‘出場’,但就算無人問津,身處小小角落也無妨礙,哪裡會過得不好?也許更覺自在也說不定呦!”聽來不是多麼要出息爭臉,但確實就是少姝的心之所向了。
“雖說‘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不過,有時見到的窈窕淑女,進退行事,竟隱約帶出幾分男兒的果敢勇毅來,才更叫人一眼難忘。”王文娟停箸,注視少姝的眼神,透出些許欣羨。
“嫂嫂說的是,然與此相反,男子若流連脂粉,總會讓人覺得怪怪的,也不知是哪個起的頭兒?!”少姝順勢說道,她一慣直來直去,似對這股異常的美容風氣很看不過眼。
“哪個?嗬嗬,美姿儀、麵至白的傅粉何郎——少姝你居然沒聽說過?”子獻擺開陣仗,待要為她詳加解釋,一眼瞥到了子猷的麵色,旋即哼哼哈哈地改了口,“對,我也覺得那種男子扭捏,粉帛隨身,行步顧影,好不膩歪!可幸咱們家老少中人,均對此興味索然。”
子獻所說的傅粉何郎,即名士何晏,字平叔,漢大將軍何進之孫,娶曹操之女金鄉公主為妻,擅清談,與王弼共同開創了“正始之音”,高平陵之變後被殺,並夷三族。
少姝左瞧瞧,右看看,識趣地放下繼續打問的念頭,側過身子,接著端詳姐妹們的靚麗妝容。
隻見少妍少嫆於額頭、鬢邊、嘴角處,分散貼有花黃裝飾,顯得嬌媚可愛,少嬋即使未貼,也畫了個淺色淡妝。
“少嬋姐姐,這各色花黃呢,我在城中多曾見到,你的妝容另有綺麗,又有什麼說法?”少嬋妝容雖淡,細看之下,才發覺其兩腮紅潤,與花瓣似的櫻唇相得益彰,少姝一時被驚豔到了,忍不住究其底裡。
“我這個,已非時下最受追捧的了,倒也有個名頭,叫做‘曉霞妝’。”少嬋麵露得色,肯定妹妹眼力上佳。
“唔,這名頭起得恰如其分。”少姝聽得雙眸一亮,不由笑讚,“或有什麼來曆?”
少嬋好心情,繪聲繪色道來:“話說某日,文帝於水晶屏風後讀書。有名喚薛夜來的宮女前來侍奉,竟猛撞在那剔透的屏風上,臉頰頓時紅腫一片,如同將要散儘的紅霞。於是歪打正著,宮女們都覺臉頰上殷紅鮮豔異常美感,因用胭脂在臉上塗畫,競相效仿起來,此妝便得名了。”
(文帝:即魏文帝曹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