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夢澤郊區的藝術工廠,任長生在聽課,她已經八十五歲,雖然作為修仙者,年齡早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但是她如果是人類的話,已經到了連上老年大學都要被勸退的年紀了。
“莉莉亞的畫絕對稱不上藝術,她隻是一個會一點美術基礎的後現代社會學研究者,她所謂的用畫表達現代女性的困境,本質上並不屬於美術領域,而是一個女性主義的社會學議題。這個沒有技法、沒有色感、沒有空間概念創新的所謂‘概念畫派’畫家,我絕對不承認她屬於美術領域。”
“你要討論美術,你要討論繪畫藝術,最基礎的是,你必須理解什麼是繪畫……”
任長生從折疊椅上騰一下站起來,連忙按了下暫停,撐著一對眼睛望向麵前正在興致勃勃的盧映月:“停停停!求求你了,停一下吧!”
盧映月正在興頭上,被猝然打斷極為不滿:“怎麼回事?是你要我講我和呂晨的分歧,我還沒跟你講我對美術是如何理解的,你還沒有觸及這個問題的本質。現在怎麼能暫停?”
任長生捂著臉,歎出一聲綿長的虛弱的氣息:“他媽的,我都六十多年沒有上過學了,能不能不要虐待老同誌啊!”
盧映月坐下來,他齊腰的長發披散在肩頭,姣好的臉上流露出極其不讚同的神色:“你又不感興趣,那你問我乾嘛?”
“因為我在調查你的殺人動機啊!”“可我根本沒有殺人啊!”
畫室裡陷入了短暫的沉默,數秒後,任長生扶著額頭歎了一口氣:“算了,我換個說法——最近除了呂晨,還有其他人和你因為這個薩莉亞……”
“是莉莉亞。”
“……莉莉亞,這個莉莉亞到底是不是畫家啊,畫得好不好啊。總之,還有其他女孩在最近一段時間跟你發生過爭吵嗎?”
盧映月歎了一口氣,在高腳椅上坐下來:“不少。”
“比如呢?”
盧映月抱著胳膊陷入了思考,忽然手指指向半空中:“就比如兩個月以前,我記得我和獨立藝術家畫廊沙龍的另一個版畫畫師就為了這個事情吵起來了,我記得她應該是個女的。”
任長生挑了一下眉毛:“所以,那個女孩現在在哪?”
兩人這麼坐著自行車出現在老鼠街區的時候,正在一旁咖啡廳裡麵和趙伯陽喝咖啡的葛淼差點沒嗆住,忍不住隔著玻璃瞟了一眼外麵那分外詭異的組合。
任長生從自行車上跳下來,指了指麵前的畫廊名牌:“壁中鼠畫廊?你說的那個姑娘就在這裡工作?”
“大概吧?反正我跟她隻在沙龍上麵見過。”盧映月脫下手腕上的皮筋,在腦後紮出一條長長的鞭子,小跑著跳上台階,示意任長生跟上,“這邊還收藏了幾幅莉莉亞的畫,等會兒你看了就會知道,那玩意根本就不能算繪畫!”
“都說了我對莉莉亞根本沒有興趣,薩莉亞還有點……”任長生一邊小聲抱怨著,一邊跟著蹦跳跑上台階。
“你們找費湘?”美術長廊的秘書有點意外,“她最近兩個月都沒有來,我還有點奇怪呢。”
盧映月有點激動地湊上去:“她是不是終於被我的觀點說服了,知道自己的藝術理念就是徹頭徹尾的錯誤?”
秘書略帶幾分無語地盯著盧映月看了一會兒:“我認為,大概率不是?費湘那孩子,我記得是來雲夢澤打工的,家裡好像也不常聯係。”她從桌上拿起姓名冊挨個清點了一遍,“九月份的時候她和我說最近幾個月可能有點忙,但是這都到十二月了。正好你們提起這件事情。我就跟她打個電話聯係一下吧?”
秘書電話過去,很快那邊便響起了機械音:“您好,您所撥打的電話已欠費停機……”
戴黑框眼鏡的女人顯出幾分茫然:“奇怪了?”
任長生直覺似乎有哪裡不對勁,隱約仿佛生出些不祥的預感,連忙插話建議道:“獨居的小姑娘,電話還欠費了……我看要不然我們找管理官問問看吧?否則這孩子出事了都不知道。”
咖啡廳裡,一陣電話鈴聲打斷了葛淼和趙伯陽時常斷斷續續的乏味對話。趙伯陽接了電話之後皺起眉頭,簡單回了幾句後不耐煩地嘖了一聲:“我臨時有個工作,要回一趟管理局。”
葛淼也沒有太多挽留的意思,隻是拿起桌上的小票準備去結賬,隨口問道:“什麼急事啊?那我等會要不去問問能不能退電影票?”
“剛剛局裡來消息說案子有了新的進展,臨時開會。”趙伯陽撓了撓鬢角,似乎大約是覺得不太禮貌,“反正回去也就是登記一下,要不然你陪我一起去管理局一趟,等會打車去看電影。”
葛淼說不上好也沒有什麼拒絕的意思,隻乖順地點點頭:“都可以,你方便就好。”
趙伯陽似乎對於這忽如其來打斷約會的女人頗為不滿,開車回去的路上一直在碎碎叨叨地說著她的壞話:“那個女的自己租了個房子,到處打短工,周末卻去什麼藝術沙龍?她是那塊材料嗎?她都沒讀過幾天書!我懷疑她是借著那種沙龍要找機會攀高枝。”
葛淼有些聽不下去了,最後她緩緩歎了一口氣,總算壓抑不住地扭頭望向趙伯陽:“不好意思,我們能不能暫時不聊你的工作了。”
趙伯陽笑了起來,他促狹地目光短暫掃過葛淼,嘴角漾出一圈一圈大大的笑容:“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知道,你是不是也有點那個……女權主義?”
葛淼一口氣哽在喉嚨裡,然而對方語氣間的調侃和戲謔過早地消解了她尚未成型的其他反駁,似乎在這樣一個氛圍下,無論葛淼繼續說什麼,都隻會顯得像個發脾氣的小孩一樣可笑。
兩人就這樣沉默地開車到了老鼠街區管理局,趙伯陽下車的時候,一個瘦長的男人已經等在旁邊了:“快一點上去,可能確認發現第二名死者的身份了。”
趙伯陽臉上調侃驟然散去,連忙順著樓梯跑上去。
那年輕男人轉頭望著等在一旁有點不知所措的葛淼,溫和又客氣地笑了笑,他五官雖然平凡,一雙眼睛卻格外漂亮,透出一種成年人中不多見的真誠和柔軟:“你不用等他了,等會要屍檢,我們都要忙很久。”
葛淼連忙點點頭,偷偷瞟了一眼男人胸前的名片:三級管理官,俞家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