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妃上
高祖太穆皇後竇氏太宗文德皇後長孫氏賢妃徐氏高宗廢後王氏良娣
蕭氏中宗和思皇後趙氏中宗韋庶人上官昭容睿宗肅明皇後劉氏睿宗昭
成皇後竇氏玄宗廢後王氏玄宗貞順皇後武氏玄宗楊貴妃
三代宮禁之職,《周官》最詳。自周已降,彤史沿革,各載本書,此不備述。
唐因隋製,皇後之下,有貴妃、淑妃、德妃、賢妃各一人,為夫人,正一品;昭
儀、昭容、昭媛、修儀、修容、修媛、充儀、充容、充媛各一人,為九嬪,正二
品;婕妤九人,正三品;美人九人,正四品;才人九人,正五品;寶林二十七人,
正六品;禦女二十七人,正七品;采女二十七人,正八品;其餘六尚諸司,分典
乘輿服禦。龍朔二年,官名改易,內職皆更舊號。鹹亨二年複舊。開元中,玄宗
以皇後之下立四妃,法帝嚳也。而後妃四星,一為正後;今既立正後,複有四妃,
非典法也。乃於皇後之下立惠妃、麗妃、華妃等三位,以代三夫人,為正一品;
又置芳儀六人,為正二品;美人四人,為正三品;才人七人,為正四品;尚宮、
尚儀、尚服各二人,為正五品;自六品至九品,即諸司諸典職員品第而序之,後
亦參用前號。
然而三代之政,莫不以賢妃開國,嬖寵傾邦。秦、漢已還,其流浸盛。大至
移國,小則臨朝,煥車服以王宗枝,裂土壤而侯肺腑,洎末塗淪敗,赤族夷宗。
高祖龍飛,宮無正寢,而婦言是用,釁起維城。大帝孝和,仁而不武,但恣池台
之賞,寧顧衽席之嫌?武室、韋宗,幾危運祚。東京帝後,歿從夫諡,光烈、和
熹之類是也。高宗自號天皇,武氏自稱天後,而韋庶人生有翌聖之名,肅宗欲後
張氏,此不經之甚,皆以凶終。玄宗以惠妃之愛,擯斥椒宮,繼以太真,幾喪天
下。曆觀前古邦家喪敗之由,多基於子弟召禍。子弟之亂,必始於宮闈不正。故
息隱鬩牆,秦王謀歸東洛;馬嵬塗地,太子不敢西行。若中有聖善之慈,胡能若
是?《易》曰“家道正而天下定”,不其然歟!自後累朝,長秋虛位,或以旁宗
入繼,母屬皆微,徒有冊拜之文,諒乏“關雎”之德。今錄其存於史冊者,為
《後妃傳》雲。
高祖太穆皇後竇氏,京兆始平人,隋定州總管、神武公毅之女也。後母,周
武帝姊襄陽長公主。後生而發垂過頸,三歲與身齊。周武帝特愛重之,養於宮中。
時武帝納突厥女為後,無寵,後尚幼,竊言於帝曰:“四邊未靜,突厥尚強,願
舅抑情撫慰,以蒼生為念。但須突厥之助,則江南、關東不能為患矣。”武帝深
納之。毅聞之,謂長公主曰:“此女才貌如此,不可妄以許人,當為求賢夫。”
乃於門屏畫二孔雀,諸公子有求婚者,輒與兩箭射之,潛約中目者許之。前後數
十輩莫能中,高祖後至,兩發各中一目。毅大悅,遂歸於我帝。及周武帝崩,後
追思如喪所生。隋文帝受禪,後聞而流涕,自投於床曰:“恨我不為男,以救舅
氏之難。”毅與長公主遽掩口曰:“汝勿妄言,滅吾族矣!”
後事元貞太後,以孝聞。太後素有羸疾,時或危篤。諸姒以太後性嚴懼譴,
皆稱疾而退,惟後晝夜扶侍,不脫衣履者,動淹旬月焉。善書學,類高祖之書,
人不能辨。工篇章,而好存規戒。大業中,高祖為扶風太守,有駿馬數匹。常言
於高祖曰:“上好鷹愛馬,公之所知,此堪進禦,不可久留,人或言者,必為身
累,願熟思之。”高祖未決,竟以此獲譴。未幾,後崩於涿郡,時年四十五。高
祖追思後言,方為自安之計,數求鷹犬以進之,俄而擢拜將軍,因流涕謂諸子曰:
“我早從汝母之言,居此官久矣。”初葬壽安陵,後祔葬獻陵。上元元年八月,
改上尊號曰太穆順聖皇後。
太宗文德順聖皇後長孫氏,長安人,隋右驍衛將軍晟之女也。晟妻,隋揚州
刺史高敬德女,生後。少好讀書,造次必循禮則。年十三,嬪於太宗。隋大業中,
常歸寧於永興裡,後舅高士廉媵張氏,於後所宿舍外見大馬,高二丈,鞍勒皆具,
以告士廉。命筮之,遇《坤》之《泰》,筮者曰:“至哉坤元,萬物資生,乃順
承天。坤厚載物,德合無疆。牝馬地類,行地無疆。變而之《泰》,內陽而外陰,
內健而外順,是天地交而萬物通也。《象》曰:後以輔相天地之宜而左右人也。
龍,《乾》之象也。馬,《坤》之象也。變而為《泰》,天地交也。繇協於《歸
妹》,婦人之兆也。女處尊位,履中居順也。此女貴不可言。”武德元年,冊為
秦王妃。時太宗功業既高,隱太子猜忌滋甚。後孝事高祖,恭順妃嬪,儘力彌縫,
以存內助。及難作,太宗在玄武門,方引將士入宮授甲,後親慰勉之,左右莫不
感激。九年,冊拜皇太子妃。
太宗即位,立為皇後。贈後父晟司空、齊獻公。後性尤儉約,凡所服禦,取
給而已。太宗彌加禮待,常與後論及賞罰之事,對曰:“牝雞之晨,惟家之索。
妾以婦人,豈敢豫聞政事?”太宗固與之言,竟不之答。時後兄無忌,夙與太宗
為布衣之交,又以佐命元勳,委以腹心,出入臥內,將任之朝政。後固言不可,
每乘間奏曰:“妾既托身紫宮,尊貴已極,實不願兄弟子侄布列朝廷。漢之呂、
霍可為切骨之誡,特願聖朝勿以妾兄為宰執。”太宗不聽,竟用無忌為左武候大
將軍、吏部尚書、右仆射。後又密遣無忌苦求遜職,太宗不獲已而許焉,改授開
府儀同三司,後意乃懌。有異母兄安業,好酒無賴。獻公之薨也,後及無忌並幼,
安業斥還舅氏,後殊不以介意,每請太宗厚加恩禮,位至監門將軍。及預劉德裕
逆謀,太宗將殺之,後叩頭流涕為請命曰:“安業之罪,萬死無赦。然不慈於妾,
天下知之,今置以極刑,人必謂妾恃寵以複其兄,無乃為聖朝累乎!”遂得減死。
後所生長樂公主,太宗特所鐘愛,及將出降,敕所司資送倍於長公主。魏徵
諫曰:“昔漢明帝時,將封皇子,帝曰:‘朕子安得同於先帝子乎!’然謂長主
者,良以尊於公主也,情雖有差,義無等彆。若令公主之禮有過長主,理恐不可,
願陛下思之。”太宗以其言退而告後,後歎曰:“嘗聞陛下重魏徵,殊未知其故。
今聞其諫,實乃能以義製主之情,可謂正直社稷之臣矣。妾與陛下結發為夫婦,
曲蒙禮待,情義深重,每言必候顏色,尚不敢輕犯威嚴,況在臣下,情疏禮隔,
故韓非為之說難,東方稱其不易,良有以也。忠言逆於耳而利於行,有國有家者
急務,納之則俗寧,杜之則政亂,誠願陛下詳之,則天下幸甚。”後因請遣中使
齎帛五百匹,詣徵宅以賜之。太子承乾乳母遂安夫人常白後曰:“東宮器用闕少,
欲有奏請。”後不聽,曰:“為太子,所患德不立而名不揚,何憂少於器物也!”
八年,從幸九成宮,染疾危惙,太子承乾入侍,密啟後曰:“醫藥備儘,
尊體不瘳,請奏赦囚徒,並度人入道,冀蒙福助。”後曰:“死生有命,非人力
所加。若修福可延,吾素非為惡。若行善無效,何福可求?赦者,國之大事;佛
道者,示存異方之教耳,非惟政體靡弊,又是上所不為,豈以吾一婦人而亂天下
法?”承乾不敢奏,以告左仆射房玄齡,玄齡以聞,太宗及侍臣莫不噓唏。朝臣
鹹請肆赦,太宗從之;後聞之,固爭,乃止。將大漸,與太宗辭訣,時玄齡以譴
歸第,後固言:“玄齡事陛下最久,小心謹慎,奇謀秘計,皆所預聞,竟無一言
漏泄,非有大故,願勿棄之。又妾之本宗,幸緣姻戚,既非德舉,易履危機,其
保全永久,慎勿處之權要,但以外戚奉朝請,則為幸矣。妾生既無益於時,今死
不可厚費。且葬者,藏也,欲人之不見。自古聖賢,皆崇儉薄,惟無道之世,大
起山陵,勞費天下,為有識者笑。但請因山而葬,不須起墳,無用棺槨,所須器
服,皆以木瓦,儉薄送終,則是不忘妾也。”十年六月己卯,崩於立政殿,時年
三十六。其年十一月庚寅,葬於昭陵。
後嘗撰古婦人善事,勒成十卷,名曰《女則》,自為之序。又著論駁漢明德
馬皇後,以為不能抑退外戚,令其當朝貴盛,乃戒其龍馬水車,此乃開其禍源而
防其末事耳。且戒主守者曰:“此吾以自防閒耳。婦人著述無條貫,不欲至尊見
之,慎勿言。”崩後,宮司以聞,太宗覽而增慟,以示近臣曰:“皇後此書,足
可垂於後代。我豈不達天命而不能割情乎!以其每能規諫,補朕之闕,今不複聞
善言,是內失一良佐,以此令人哀耳!”上元元年八月,改上尊號曰文德順聖皇
後。
太宗賢妃徐氏,名惠,右散騎常侍堅之姑也。生五月而能言,四歲誦《論語》、
《毛詩》,八歲好屬文。其父孝德試擬《楚辭》,雲“山中不可以久留”,詞甚
典美。自此遍涉經史,手不釋卷。太宗聞之,納為才人。其所屬文,揮翰立成,
詞華綺贍。俄拜婕妤,再遷充容。時軍旅亟動,宮室互興,百姓頗倦勞役,上疏
諫曰:
自貞觀已來,二十有二載,風調雨順,年登歲稔,人無水旱之弊,國無饑饉
之災。昔漢武守文之常主,猶登刻玉之符;齊桓小國之庸君,尚圖泥金之事。望
陛下推功損己,讓德不居。億兆傾心,猶闕告成之禮;雲亭佇謁,未展升中之儀。
此之功德,足以咀嚼百王,網羅千代者矣。古人有雲:“雖休勿休”,良有以也。
守初保末,聖哲罕兼。是知業大者易驕,願陛下難之;善始者難終,願陛下易之。
竊見頃年已來,力役兼總,東有遼海之軍,西有昆丘之役,士馬疲於甲胄,
舟車倦於轉輸。且召募役戍,去留懷死生之痛;因風阻浪,人米有漂溺之危。一
夫力耕,卒無數十之獲;一船致損,則傾數百之糧。是猶運有儘之農功,填無窮
之巨浪,圖未獲之他眾,喪已成之我軍。雖除凶伐暴,有國常規;然黷武玩兵,
先哲所戒。昔秦皇並吞六國,反速危亡之基;晉武奄有三方,翻成覆敗之業。豈
非矜功恃大,棄德而輕邦;圖利忘害,肆情而縱欲?遂使悠悠六合,雖廣不救其
亡;嗷嗷黎庶,因弊以成其禍。是知地廣非常安之術,人勞乃易亂之源。願陛下
布澤流人,矜弊恤乏,減行役之煩,增湛露之惠。妾又聞為政之本,貴在無為。
竊見土木之功,不可兼遂。此闕初建,南營翠微,曾未逾時,玉華創製。雖複因
山藉水,非無架築之勞;損之又損,頗有工力之費。終以茅茨示約,猶興木石之
疲;假使和雇取人,不無煩擾之弊。是以卑宮菲食,聖主之所安;金屋瑤台,驕
主之為麗。故有道之君,以逸逸人;無道之君,以樂樂身。願陛下使之以時,則
力無竭矣;用而息之,則人斯悅矣。
夫珍玩伎巧,乃喪國之斧斤;珠玉錦繡,實迷心之鴆毒。竊見服玩纖靡,如
變化於自然;織貢珍奇,若神仙之所製。雖馳華於季俗,實敗素於淳風。是知漆
器非延叛之方,桀造之而人叛;玉杯豈招亡之術,紂用之而國亡。方驗侈麗之源,
不可不遏。作法於儉,猶恐其奢;作法於奢,何以製後?伏惟陛下明鑒未形,智
周無際,窮奧秘於麟閣,儘探賾於儒林。千王治亂之蹤,百代安危之跡,興衰禍
福之數,得失成敗之機,故亦苞吞心府之中,循環目圍之內,乃宸衷之久察,無
假一二言焉。惟恐知之非難,行之不易,誌驕於業泰,體逸於時安。伏願抑誌裁
心,慎終如始,削輕過以添重德,循今是以替前非,則令名與日月無窮,盛業與
乾坤永大。
太宗善其言,優賜甚厚。及太宗崩,追思顧遇之恩,哀慕愈甚,發疾不自醫。
病甚,謂所親曰:“吾荷顧實深,誌在早歿,魂其有靈,得侍園寢,吾之誌也。”
因為七言詩及連珠以見其誌。永徽元年卒,時年二十四,詔贈賢妃,陪葬於昭陵
之石室。
高宗廢後王氏,並州祁人也。父仁祐,貞觀中羅山令。同安長公主,即後之
從祖母也。公主以後有美色,言於太宗,遂納為晉王妃。高宗登儲,冊為皇太子
妃,以父仁祐為陳州刺史。永徽初,立為皇後,以仁祐為特進、魏國公,母柳氏
為魏國夫人。仁祐尋卒,贈司空。
初,武皇後貞觀末隨太宗嬪禦居於感業寺,後及左右數為之言,高宗由是複
召入宮,立為昭儀。俄而漸承恩寵,遂與後及良娣蕭氏遞相譖毀。帝終不納後言,
而昭儀寵遇日厚。後懼不自安,密與母柳氏求巫祝厭勝。事發,帝大怒,斷柳氏
不許入宮中,後舅中書令柳奭罷知政事,並將廢後,長孫無忌、褚遂良等固諫,
乃止。俄又納李義府之策,永徽六年十月,廢後及蕭良娣皆為庶人,囚之彆院。
武昭儀令人皆縊殺之。後母柳氏、兄尚衣奉禦全信及蕭氏兄弟,並配流嶺外。遂
立昭儀為皇後。尋又追改後姓為蟒氏,蕭良娣為梟氏。
庶人良娣初囚,大罵曰:“願阿武為老鼠,吾作貓兒,生生扼其喉!”武後
怒,自是宮中不畜貓。初囚,高宗念之,閒行至其所,見其室封閉極密,惟開一
竅通食器出入。高宗惻然,呼曰:“皇後、淑妃安在?”庶人泣而對曰:“妾等
得罪,廢棄為宮婢,何得更有尊稱,名為皇後?”言訖悲咽,又曰:“今至尊思
及疇昔,使妾等再見日月,出入院中,望改此院名為‘回心院’,妾等再生之幸。”
高宗曰:“朕即有處置。”武後知之,令人杖庶人及蕭氏各一百,截去手足,投
於酒甕中,曰:“令此二嫗骨醉!”數日而卒。後則天頻見王、蕭二庶人披發瀝
血,如死時狀。武後惡之,禱以巫祝,又移居蓬萊宮,複見,故多在東都。中宗
即位,複後姓為王氏,梟氏還為蕭氏。
中宗和思皇後趙氏,京兆長安人。祖綽,武德中以戰功至右領軍衛將軍。父
瑰,尚高祖女常樂公主,曆遷左千牛將軍。中宗為英王時,納後為妃。既而妃母
公主得罪,妃亦坐廢,幽死於內侍省。則天臨朝,瑰為壽州刺史,坐與越王貞連
謀被誅,公主亦坐死。神龍元年,贈後諡為恭皇後,贈瑰左衛大將軍。及中宗崩,
將葬於定陵,議者以韋後得罪,不宜祔葬,於是追諡後為和思,莫知瘞所,行招
魂祔葬之禮。太常博士彭景直上言:“古無招魂葬之禮,不可備棺槨,置轀鬻
輬。宜據《漢書郊祀誌》葬黃帝衣冠於橋山故事,以皇後禕衣於陵所寢宮招魂,
置衣於魂輿,以太牢告祭,遷衣於寢宮,舒於禦榻之右,覆以夷衾而祔葬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