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彥範敬暉崔玄暐張柬之袁恕己
桓彥範,潤州曲阿人也。祖法嗣,雍王府諮議參軍、弘文館學士。彥範慷慨
俊爽,少以門蔭調補右翊衛。聖曆初,累除司衛寺主簿。納言狄仁傑特相禮異,
嘗謂曰:“足下才識如是,必能自致遠大。”尋擢授監察禦史。
長安三年,曆遷禦史中丞。四年,轉司刑少卿。時司仆卿張昌宗坐遣術人李
弘泰占己有天分,禦史中丞宋璟請收付製獄,窮理其罪,則天不許。彥範上疏曰:
昌宗無德無才,謬承恩寵,自宜粉骨碎肌,以答殊造,豈得苞藏禍心,有此
占相?陛下以簪履恩久,不忍加刑;昌宗以逆亂罪多,自招其咎。此是皇天降怒,
非唯陛下故誅。違天不祥,乞陛下裁擇。原其本奏,以防事敗。事敗即言奏訖,
不敗則候時為逆。此乃奸臣詭計,疑惑聖心,今果遂其所謀,陛下何忍不察?若
昌宗無此占相,奏後不合更與弘泰往還,尚令修福,複擬禳厄,此則期於必遂,
元無悔心。縱雖奏聞,情實難恕,此而可舍,誰其可刑?況經兩度事彰,天恩並
垂舍宥,昌宗自為得計,人亦以為應運,即不勞兵甲,天下皆從,萬方譏之,以
為陛下縱成其亂也。君在,臣圖天分,是為逆臣,不誅,社稷亡矣。伏請付鸞台
鳳閣三司考竟其罪。
疏奏不報。時又內史李嶠等奏稱:“往屬革命之時,人多逆節,鞫訊決斷,
刑獄至嚴,刻薄之吏,恣行酷法。其周興、丘勣、來俊臣所劾破家者,並請雪免。”
彥範又奏請自文明元年以後得罪人,除揚、豫、博三州及諸謀逆魁首,一切赦之。
表疏前後十奏,辭旨激切,至是方見允納。彥範凡所奏議,若逢人主詰責,則辭
色無懼,爭之愈厲。又嘗謂所親曰:“今既躬為大理,人命所懸,必不能順旨詭
辭,以求苟免。”
是歲冬,則天不豫。張易之與弟昌宗入閣侍疾,潛圖逆亂。鳳閣侍郎張柬之
與桓彥範及中台右丞敬暉等建策將誅之。柬之遽引彥範及暉並為左右羽林將軍,
委以禁兵,共圖其事。時皇太子每於北門起居,彥範與暉因得謁見,密陳其計,
太子從之。神龍元年正月,彥範與敬暉及左羽林將軍李湛、李多祚、右羽林將軍
楊元琰、左威衛將軍薛思行等,率左右羽林兵及千騎五百餘人討易之、昌宗於宮
中,令李湛、李多祚就東宮迎皇太子。兵至玄武門,彥範等奉太子斬關而入,兵
士大噪。時則天在迎仙宮之集仙殿。斬易之、昌宗於廓下,並就第斬其兄汴州刺
史昌期、司禮少卿同休,並梟首於天津橋南。士庶見者,莫不歡叫相賀,或臠割
其肉,一夕都儘。明日,太子即位,彥範以功加銀青光祿大夫,拜納言,賜勳上
柱國,封譙郡公,賜實封五百戶。又改為侍中,從新令也。
彥範嘗表論時政數條,其大略曰:“昔孔子論《詩》以《關雎》為始,言後
妃者人倫之本,理亂之端也。故皇、英降而虞道興,任、姒歸而姬宗盛。桀奔南
巢,禍階妹喜,魯桓滅國,惑以齊媛。伏見陛下每臨朝聽政,皇後必施帷幔坐於
殿上,預聞政事。臣愚曆選列辟,詳求往代,帝王有與婦人謀及政者,莫不破國
亡身,傾輈繼路。且以陰乘陽,違天也,以婦淩夫,違人也。違天不祥,違人不
義。由是古人譬以‘牝雞之晨,惟家之索。’《易》曰‘無攸遂,在中饋’,言
婦人不得預於國政也。伏願陛下覽古人之言,察古人之意,上以社稷為重,下以
蒼生在念。宜令皇後無往正殿乾預外朝,專在中宮,聿修陰教,則坤儀式固,鼎
命惟永。”
又曰:“臣聞京師喧喧,道路籍籍,皆雲胡僧慧範矯托佛教,詭惑後妃,故
得出入禁闈,撓亂時政。陛下又輕騎微行,數幸其室,上下媟黷,有虧尊嚴。臣
抑嘗聞興化致理,必由進善;康國寧人,莫大棄惡。故孔子曰:‘執左道以亂政
者殺,假鬼神以危人者殺。’今慧範之罪,不殊於此也。若不急誅,必生變亂。
除惡務本,去邪勿疑,實願天聰,早加裁貶。”疏奏不納。時有墨敕授方術人鄭
普思秘書監,葉淨能國子祭酒,彥範苦言其不可。帝曰:“既要用之,無容便止。”
彥範又對曰:“陛下自龍飛寶位,遽下製雲:‘軍國政化,皆依貞觀故事。’昔
貞觀中嘗以魏徵、虞世南、顏師古為秘書監,孔穎達為國子祭酒。至如普思等是
方伎庸流,豈足以比蹤前烈?臣恐物議謂陛下官不擇才,濫以天秩加於私愛。惟
陛下少加慎擇。”帝竟不納。
時韋皇後既乾朝政,德靜郡王武三思又居中用事,以則天為彥範等所廢,常
深憤怨,又慮彥範等漸除武氏,乃先事圖之。皇後韋氏既雅為帝所信寵,言無不
從,三思又私通於韋氏,乃日夕讒毀彥範等。帝竟用三思計,進封彥範為扶陽郡
王、敬暉為平陽郡五、張柬之為漢陽郡五、崔玄暐為博陵郡王、袁恕己為南陽郡
王,並加特進,令罷知政事。彥範仍賜姓韋氏,令與皇後同屬籍,仍賜雜彩、錦
繡、金銀、鞍馬等。雖外示優崇,而實奪其權也。易州刺史趙履溫者,即彥範之
妻兄也。彥範誅易之後,奏言先與履溫共謀其事,於是召拜司農少卿。履溫德之,
乃以二婢遺彥範。及彥範罷知政事,履溫又協奪其婢,大為時論所譏。尋出為洺
州刺史,轉濠州刺史。
二年,光祿卿、駙馬都尉王同皎以武三思與韋氏奸通,潛謀誅之。事泄,為
三思誣構,言同皎將廢皇後韋氏,彥範等通知其情。乃貶彥範為瀧州司馬、敬暉
崖州司馬、袁恕己竇州司馬、崔玄暐白州司馬、張柬之新州司馬,並仍令長任,
勳封並削。彥範仍複其本姓桓氏。
是歲秋,武三思又陰令人疏皇後穢行,榜於天津橋,請加廢黜。中宗聞之怒,
命禦史大夫李承嘉推求其人。承嘉希三思旨,奏言:“彥範與敬暉、張柬之、袁
恕己、崔玄暐等教人密為此榜。雖托廢後為名,實有危君之計,請加族滅。”製
依承嘉所奏。大理丞李朝隱執奏雲:“敬暉等既未經鞫問,不可即肆誅夷。請差
禦史按罪,待至,準法處分。”大理卿裴談奏雲:“敬暉等隻合據敕斷罪,不可
彆俟推鞫,請並處斬籍沒。”中宗納其議,仍以彥範等五人嘗賜鐵券,許以不死,
乃長流彥範於瀼州,敬暉於崖州,張柬之於瀧州,袁恕己於環州,崔玄暐於古州,
並終身禁錮,子弟年十六已上者亦配流嶺外。擢授承嘉金紫光祿大夫,進封襄武
郡公。韋氏又特賜承嘉彩物五百段、端錦被一張。擢拜裴談為刑部尚書,左貶李
朝隱為聞喜令。三思俄又諷節湣太子抗表請夷彥範等三族。中宗以既有前命,不
依其請。三思猶慮彥範等重被進用,又納中書舍人崔湜之計,特令湜姨兄嘉州司
馬周利貞攝右台侍禦史,就嶺外並矯製殺之。彥範赴流所,行至貴州,利貞遇之
於途,乃令左右執縛,曳於竹槎之上,肉儘至骨,然後杖殺,時年五十四。
睿宗即位,延和元年,並追複其官爵,仍特還其子孫實封二百戶。玄宗即位,
開元六年,詔曰:“皇輿肇建必有輔佐之臣;天步多艱,爰仗經綸之業。故侍中、
譙國公桓彥範,侍中、平陽郡公敬暉,中書令兼吏部尚書、漢陽郡公張柬之,特
進、博陵郡公崔玄暐,中書令、南陽郡公袁恕己等,並德惟神降,材與運生,道
協台嶽,名書讖緯。寅亮帝載,勤勞王家,參複禹之元謀,奉升唐之景命。雖
殂謝既久,而勳烈益彰,撫彝鼎以念功,想旂常而增感。緬遵故實,用表徽懿,
俾列在清廟,登於明堂,克申從祀之儀,式茂疇庸之典。並可配享中宗孝和皇帝
廟庭,其子北鹹加收擢。”建中元年,重贈司徒。
敬暉,絳州太平人也。弱冠舉明經。聖曆初,累除衛州刺史。時河北新有突
厥之寇,方秋而而修城不輟,暉下車謂曰:“金湯非粟而不守,豈有棄收獲而繕
城郭哉?”悉令罷散,由是人吏鹹歌詠之。再遷夏官侍郎,出為泰州刺史。大足
元年,遷洛州長史。天後幸長安,令暉知副留守事。在職以清乾著聞;璽書勞勉,
賜物百段。長安三年,拜中台右丞,加銀青光祿大夫。
神龍元年,轉右羽林將軍。以誅張易之、昌宗功,加金紫光祿大夫,擢拜侍
中,賜爵平陽郡公,食實封五百戶。尋進封齊國公。天後崩,遺製加實封通前滿
七百戶。暉等以唐室中興,武氏諸王鹹宜降爵,上章論奏,於是諸武降為公。武
三思益怒,乃諷帝陽尊暉等為郡王,罷知政事。仍賜鐵券,恕十死,朔望趨朝。
初,暉與彥範等誅張易之兄弟也,洛州長史薛季昶謂暉曰:“二凶雖除,產、
祿猶在。請因兵勢誅武三思之屬,匡正王室,以安天下。”暉與張柬之屢陳不可,
乃止。季昶歎曰:“吾不知死所矣。”翌日,三思因韋後之助,潛入宮中,內行
相事,反易國政,為天下所患,時議以此歸咎於暉。暉等既失政柄,受製於三思,
暉每推床嗟惋,或彈指出血。柬之歎曰:“主上疇昔為英王時,素稱勇烈,吾留
諸武,冀自誅鋤耳。今事勢已去,知複何道。”
三思既深憤惋,以許州司功參軍鄭愔素被暉等廢黜,因令上表陳其罪狀。中
宗詔曰:“則天大聖皇後,往以憂勞不豫,凶豎弄權。暉等因興甲兵,鏟除妖孽,
朕錄其勞效,備極寵勞。自謂勳高一時,遂欲權傾四海,擅作威福,輕侮國章,
悖道棄義,莫斯之甚。然收其薄效,猶為隱忍,錫其郡王之重,優以特進之榮。
不謂溪壑之誌,殊難盈滿,既失大權,多懷怨望。乃與王同皎窺覘內禁,潛相謀
結,更欲權兵絳闕,圖廢椒宮,險跡醜辭,驚視駭聽。屬以帝圖伊始,務靜狴牢,
所以久為含容,未能暴諸遐邇。自同皎伏法,釁跡彌彰,倘若無其發明,何以懲
茲悖亂?跡其巨逆,合置嚴誅。緣其昔立微功,所以特從寬宥,鹹宜貶降,出佐
遐藩。暉可崖州司馬,柬之可新州司馬,恕己可竇州司馬,玄暐可白州司馬,並
員外置。”暉到崖州,竟為周利貞所殺。睿宗即位,追複五王官爵,贈暉秦州都
督,諡曰肅湣。建中初,重贈太尉。
曾孫元膺,開成三年,自試太子通事舍人為河南縣丞。
崔玄暐,博陵安平人也。父行謹,為胡蘇令。本名曄,以字下體有則天祖諱,
乃改為玄暐。少有學行,深為叔父秘書監行功所器重。龍朔中,舉明經,累補庫
部員外郎。其母盧氏嘗誡之曰:“吾見姨兄屯田郎中辛玄馭雲:‘兒子從宦者,
有人來雲貧乏不能存,此是好消息。若聞貲貨充足,衣馬輕肥,此惡消息。’吾
常重此言,以為確論。比見親表中仕宦者,多將錢物上其父母,父母但知喜悅,
竟不問此物從何而來。必是祿俸餘資,誠亦善事。如其非理所得,此與盜賊何彆?
縱無大咎,獨不內愧於心?孟母不受魚鮓之饋,蓋為此也。汝今坐食祿俸,榮幸
已多,若其不能忠清,何以戴天履地?孔子雲:‘雖日殺三性之養,猶為不孝。’
又曰:‘父母惟其疾之憂。’持宜修身潔已,勿累吾此意也。”玄暐遵奉母氏教
誡,以清謹見稱。尋授天宮郎中,遷鳳閣舍人。
長安元年,超拜天官侍郎。每介然自守,都絕請謁,頗為執政者所忌。轉文
昌左丞。經月餘,則天謂曰:“自卿改職以來,選司大有罪過。或聞令史乃設齋
自慶,此欲盛為貪惡耳。今要卿複舊任。”又除天官侍郎,賜雜彩七十段。三年,
拜鸞台侍郎、同鳳閣鸞台平章事,兼太子左庶子。四年,遷鳳閣侍郎,加銀青光
祿大夫,仍依舊知政事。先是,來俊臣、周興等誣陷良善,冀圖爵賞,因緣籍沒
者數百家。玄暐固陳其枉狀,則天乃感悟,鹹從雪免。
則天季年,宋璟劾奏張昌宗謀為不軌,玄暐亦屢有讜言,則天乃令法司正斷
其罪。玄暐弟升時為司刑少卿,又請置以大辟。其兄弟守正如此。是時,則天不
豫,宰相不得召見者累月。及疾少間,玄暐奏言:“皇太子、相王仁明孝友,
足可親侍湯藥。宮禁事重,伏願不令異姓出入。”則天曰:“深領卿厚意。”尋
以預誅張易之功,擢拜中書令,封博陵郡公。中宗將授方術人鄭普思為秘書監,
玄暐切諫,竟不納。尋進爵為王,賜實封四百戶,檢校益州大都督府長史,兼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