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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卷 徐老仆義憤成家(1 / 2)

犬馬猶然知戀主,況於列在生人。為奴一日主人身,情恩同父子,名分等君

臣。

主若虐奴非正道,奴如欺主傷倫。能為義仆是良民,盛衰無改節,史冊可傳

神。

說這唐玄宗時,有一官人姓蕭,名穎士,字茂挺,蘭陵人氏。自幼聰明好學,

該博三教九流,貫串諸子百家。上自天文,下至地理,無所不通,無有不曉。真

個胸中書富五車,筆下句高千古。年方一十九歲,高掇巍科,名傾朝野,是一個

廣學的才子。家中有個仆人,名喚杜亮。那杜亮自蕭穎士數齡時,就在書房中服

事起來。若有驅使,奮勇直前,水火不避。身邊並無半文私蓄。陪伴蕭穎士讀書

時,不待分付,自去千方百計,預先尋覓下果品飲饌供奉。有時或烹甌茶兒,助

他清思;或暖杯酒兒,接他辛苦。整夜直服事到天明,從不曾打個瞌睡。如見蕭

穎士讀到得意之處,他在旁也十分歡喜。那蕭穎士般般皆好,件件俱美,隻有兩

樁兒毛病。你道是那兩樁?第一件乃是恃才傲物,不把人看在眼內。才登仕籍,

便去衝撞了當朝宰相。那宰相若是個有度量的,還恕得他過,又正衝撞了是第一

個忌才的李林甫。那李林甫混名叫做李貓,平昔不知壞了多少大臣,乃是殺人不

見血的劊子手。卻去惹他,可肯輕輕放過?被他略施小計,險些連性命都送了。

又虧著座主搭救,止削了官職,坐在家裡。第二件是性子嚴急,卻像一團烈火,

片語不投,即暴躁如雷,兩太陽火星直爆。奴仆稍有差誤,便加捶撻。他的打法,

又與彆人不同。有甚不同?彆人責治家奴,定然計其過犯大小,討個板子,教人

行杖,或打一十,或打二十,分個輕重。惟有蕭穎士,不論事體大小,略觸著他

的性子,便連聲喝罵,也不用什麼板子,也不要人行杖,親自跳起身來,一把揪

翻,隨分掣著一件家火,沒頭沒腦亂打。憑你什麼人勸解,他也全不作準,直要

打個氣息。若不像意,還要咬上幾口,方才罷手。因是恁般利害,奴仆們懼怕,

都四散逃去,單單存得一個杜亮。論起蕭穎士,止存得這個家人種兒,每事隻該

將就些才是。誰知他是天生的性兒,使慣的氣兒,打溜的手兒,竟沒絲毫更改,

依然照舊施行。起先奴仆眾多,還打了那個,空了這個。到得禿禿裡獨有杜亮時,

反覺打得勤些。論起杜亮,遇著這般難理會的家主,也該學眾人逃走去罷了,偏

又寸步不離,甘心受他的責罰。常常打得皮開肉綻,頭破血淋,也再無一點退悔

之念,一句怨恨之言。打罷起來,整一整衣裳,忍著疼痛,依原在旁答應。說話

的,據你說,杜亮這等奴仆,莫說千中選一,就是走儘天下,也尋不出個對兒。

這蕭穎士又非黑漆皮燈,泥塞竹管,是那一竅不通的蠢物。他須是身登黃甲,位

列朝班,讀破萬卷,明理的才人,難道恁般不知好歹,一味蠻打,沒一點仁慈改

悔之念不成?看官有所不知,常言道得好,江山易改,稟性難移。那蕭穎士平昔

原愛杜亮小心馴謹,打過之後,深自懊悔道:“此奴隨我多年,並無十分過失,

如何隻管將他這樣毒打?今後斷然不可!”到得性發之時,不覺拳腳又輕輕的生

在他身上去了。這也不要單怪蕭穎士性子急躁,誰教杜亮剛聞得叱喝一聲,恰如

小鬼見了鍾馗一般,撲禿的兩條腿就跪倒在地!蕭穎士本來是個好打人的,見他

做成這個要打局麵,少不得奉承幾下。

杜亮有個遠族兄弟杜明,就住在蕭家左邊,因見他常打得這個模樣,心下到

氣不過,攛掇杜亮道:“凡做奴仆的,皆因家貧力薄,自難成立,故此投靠人家。

一來圖個現成衣服,二來指望家主有個發跡日子,帶挈風光,摸得些東西,做個

小小家業,快活下半世。像阿哥如今隨了這措大,早晚辛勤服事,竭力儘心,並

不見一些好處,隻落得常受他淩辱痛楚。恁樣不知好歉的人,跟他有何出息?他

家許多人都存住不得,各自四散去了。你何不也彆了他,另尋頭路?有多少不如

你的,投了大官府人家,吃好穿好,還要作成趁一貫兩貫。走出衙門前,誰不奉

承!那邊才叫:‘某大叔,有些小事相煩。’還未答應時,這邊又叫:‘某大叔,

我也有件事兒勞動。’真個應接不暇,何等興頭。若是阿哥這樣肚裡又明白,筆

下又來得,做人且又溫存小心,走到勢要人家,怕道不是重用?你那措大,雖然

中個進士,發利市就與李丞相作對,被他弄來坐在家中,料道也沒個起官的日子,

有何撇不下,定要與他纏帳?”杜亮道:“這些事,我豈不曉得?若有此念,早

已去得多年了,何待吾弟今日勸諭。古語雲:良臣擇主而事,良禽擇木而棲。奴

仆雖是下賤,也要擇個好使頭。像我主人,止是性子躁急,除此之外,隻怕舍了

他,沒處再尋得第二個出來。”杜明道:“滿天下無數官員宰相,貴戚豪家,豈

有反不如你主人這個窮官?”杜亮道:“他們有的,不過是爵位、金銀二事。”

杜明道:“隻這兩樁儘勾了,還要怎樣?”杜亮道:“那爵位乃虛花之事,金銀

是臭汙之物,有甚希罕?如何及得我主人這般高才絕學,拈起筆來,頃刻萬言,

不要打個稿兒。真個煙雲繚繞,華彩繽紛。我所戀戀不舍者,單愛他這一件耳!”

杜明聽得說出愛他的才學,不覺嗬嗬大笑,道:“且問阿哥,你既愛他的才學,

到饑時可將來當得飯吃,冷時可作得衣穿麼?”杜亮道:“你又說笑話,才學在

他腹中,如何濟得我的饑寒?”杜明道:“元來又救不得你的饑,又遮不得你的

寒,愛他何用?當今有爵位的,尚然隻喜趨權附勢,沒一個肯憐才惜學。你我是

個下人,但得飽食暖衣,尋覓些錢鈔做家,乃是本等。卻這般迂闊,愛什麼才學,

情願受其打罵,可不是個呆子?”杜亮笑道:“金銀我命裡不曾帶來,不做這個

指望,還隻是守舊。”杜明道:“想是打得你不爽利,故此尚要捱他的棍棒。”

杜亮道:“多承賢弟好情,可憐我做兄的。但我主這般博奧才學,總然打死,也

甘心服事他!”遂不聽杜明之言,仍舊跟隨蕭穎士。

不想今日一頓拳頭,明日一頓棒子,打不上幾年,把杜亮打得漸漸遍身疼痛,

口內吐血,成了個傷癆症候。初時還勉強趨承,以後打熬不過,半眠半起。又過

幾時,便久臥床席。那蕭穎士見他嘔血,情知是打上來的,心下十分懊悔!還指

望有好的日子,請醫調治,親自煎湯送藥。捱了兩月,嗚呼哀哉!蕭穎士想起他

平日的好處,隻管涕泣,備辦衣棺埋葬。蕭穎士日常虧杜亮服事慣了,到得死後,

十分不便,央人四處尋覓仆從,因他打人的名頭出了,那個肯來跟隨?就有個肯

跟他的,也不中其意。有時讀書到忘懷之處,還認做杜亮在傍,抬頭不見,便掩

卷而泣。後來蕭穎士知得了杜亮當日不從杜明這班說話,不覺氣咽胸中,淚如泉

湧,大叫一聲:“杜亮!我讀了一世的書,不曾遇著個憐才之人,終身淪落。誰

想你到是我的知己,卻又有眼無珠,枉送了你性命,我之罪也!”言還未畢,口

中的鮮血,往外直噴,自此也成了個嘔血之疾。將書籍儘皆焚化,口中不住的喊

叫杜亮,病了數月,也歸大夢。遺命教遷杜亮與他同葬。有詩為證:納賄趨權步

步先,高才曾見幾人憐?當路若能如杜亮,草萊安得有遺賢。

說話的,這杜亮愛才戀主,果是千古奇人。然看起來,畢竟還帶些腐氣,未

為全美。若有彆樁希奇故事,異樣話文,再講回出來。列位看官穩坐著,莫要性

急,適來小子道這段小故事,原是入話,還未曾說到正傳。那正傳卻也是個仆人,

他比杜亮更是不同,曾獨力與孤孀主母,掙起個天大家事,替主母嫁三個女兒,

與小主人娶兩房娘子,到得死後,並無半文私蓄,至今名垂史冊。待小子慢慢的

道來,勸諭那世間為奴仆的,也學這般儘心儘力,幫家做活,傳個美名;莫學那

樣背恩反噬,尾大不掉的,被人唾罵。

你道這段話文,出在那個朝代?什麼地方?元來就在本朝嘉靖爺年間,浙江

嚴州府淳安縣,離城數裡,有個鄉村,名曰錦沙村。村上有一姓徐的莊家,恰是

弟兄三人。大的名徐言,次的名徐召,各生得一子。第三個名徐哲,渾家顏氏,

到生得二男三女。他弟兄三人,奉著父親遺命,合鍋兒吃飯,並力的耕田。掙下

一頭牛兒,一騎馬兒。又有一個老仆,名叫阿寄,年已五十多歲,夫妻兩口,也

生下一個兒子,還隻有十來歲。那阿寄就是本村生長,當先因父母喪了,又無力

殯殮,故此賣身在徐家。為人忠謹小心,朝起晏眠,勤於種作。徐言的父親大得

其力,每事優待。到得徐言輩掌家,見他年紀有了,便有些厭惡之意。那阿寄又

不達時務,遇著徐言弟兄行事有不到處,便苦口規諫。徐哲尚肯服善,聽他一兩

句;那徐言、徐召是個自作自用的性子,反怪他多嘴擦舌,高聲叱喝,有時還要

奉承幾下消食拳頭。阿寄的老婆勸道:“你一把年紀的人了,諸事隻宜退縮算。

他們是後生家世界,時時新,局局變,由他去主張罷了!何苦的定要多口,常討

恁樣淩辱。”阿寄道:“我受老主之恩,故此不得不說。”婆子道:“累說不聽,

這也怪不得你了。”自此阿寄聽了老婆言語,緘口結舌,再不乾預其事,也省了

好些恥辱。正合著古人兩句言語,道是:閉口深藏舌,安身處處牢。

不則一日,徐哲忽地患了個傷寒症候,七日之間,即便了帳。那時就哭殺了

顏氏母子,少不得衣棺盛殮,做些功果追薦。過了兩月,徐言與徐召商議道:

“我與你各隻一子,三兄弟到有兩男三女,一分就抵著我們兩分。便是三兄弟在

時,一般耕種,還算計不就。何況他已死了,我們日夜吃辛吃苦掙來,卻養他一

窩子吃死飯的。如今還是小事,到得長大起來,你我兒子配婚了,難道不與他婚

男嫁女,豈不比你我反多去四分。意欲即今三股分開,撇脫了這條爛死蛇,由他

們有得吃,沒得吃,可不與你我沒乾涉了?隻是當初老官兒遺囑,教道莫要分開。

今若違他言語,被人談論,卻怎麼處?”那時徐召若是個有仁心的,便該勸徐言

休了這念才是。誰知他的念頭,一發起得久了,聽見哥子說出這話,正合其意。

乃答道:“老官兒雖有遺囑,不過是死人說話了,須不是聖旨,違背不得的;況

且我們的家事,那個外人敢來談論!”徐言連稱有理。即將田產家私,都暗地配

搭停當,隻揀不好的留與侄子。徐言又道:“這牛馬卻怎地分?”徐召沉吟半晌,

乃道:“不難!那阿寄夫妻年紀已老,漸漸做不動了,活時到有三個吃死飯的,

死了又要賠兩口棺木,把他也當作一股,派與三房裡,卸了這乾係,可不是好。”

計議已定,到次日備些酒肴,請過幾個親鄰坐下,又請出顏氏,並兩個侄兒。

那兩個孩子,大的才得七歲,喚做福兒,小的五歲,叫做壽兒,隨著母親直到堂

前,連顏氏也不知為甚緣故。隻見徐言弟兄立起身來道:“列位高親在上,有一

言相告:昔年先父原沒甚所遺,多虧我弟兄掙得些小產業,隻望弟兄相守到老,

傳至子侄這輩分析。不幸三舍弟近日有此大變,弟婦又是個女道家,不知產業多

少;況且人家消長不一,到後邊多掙得,分與舍侄便好,萬一消乏了,那時隻道

我們有甚私弊,欺他孤兒寡婦,反傷骨肉情義了。故此我兄弟商量,不如趁此完

美之時,分作三股,各自領去營運,省得後來爭多競少。特請列位高親來作眼。”

遂向袖中摸出三張分書來,說道:“總是一樣配搭,至公無私,隻勞列位著個花

押。”顏氏聽說要分開自做人家,眼中撲簌簌珠淚交流,哭道:“二位伯伯,我

是個孤孀婦人,兒女又小,就是沒腳蟹一般,如何撐持的門戶?昔日公公原分付

莫要分開,還是二位伯伯總管在那裡,扶持兒女大了,但憑胡亂分些便罷,決不

敢爭多競少!”徐召道:“三娘子,天下無有不散筵席,就合上一千年,少不得

有個分開日子。公公乃過世的人了,他的說話,那裡作得準。大伯昨日要把牛馬

分與你,我想侄兒又小,那個去看養,故分阿寄來幫扶。他年紀雖老,筋力還健,

賽過一個後生家種作哩!那婆子績麻紡線,也不是吃死飯的。這孩子再耐他兩年,

就可下得田了,你不消愁得!”顏氏見他弟兄如此,明知已是做就,料道拗他不

過,一味啼哭。那些親鄰看了分書,雖曉得分得不公道,都要做好好先生,那個

肯做閒冤家,出尖說話?一齊著了花押,勸慰顏氏收了進去,入席飲酒。有詩為

證:分書三紙語從容,人畜均分稟至公。老仆不如牛馬用,擁孤孀婦泣西風。

卻說阿寄那一早差他買東買西,請張請李,也不曉得又做甚事體。恰好在南

村去請個親戚,回來時裡邊事已停妥。剛至門口,正遇著老婆。那婆子恐他曉得

了這事,又去多言多語,扯到半邊,分付道:“今日是大官人分撥家私,你休得

又去閒管,討他的怠慢!”阿寄聞言,吃了一驚,說道:“當先老主人遺囑,不

要分開,如何見三官人死了,就撇開這孤兒寡婦,教他如何過活?我若不說,再

有何人肯說?”轉身就走。婆子又扯住道:“清官也斷不得家務事,適來許多親

鄰,都不開口;你是他手下人,又非甚麼高年族長,怎好張主?”阿寄道:“話

雖有理,但他們分的公道,便不開口;若有些欺心,就死也說不得,也要講個明

白。”又問道:“可曉得分我在那一房?”婆子道:“這到不曉得。”阿寄走到

堂前,見眾人吃酒,正在高興,不好遽然問得,站在旁邊。間壁一個鄰家抬頭看

見,便道:“徐老官,你如今分在三房裡了。他是孤孀娘子,須是竭力幫助便好。”

阿寄隨口答道:“我年紀已老,做不動了。”口中便說,心下暗轉道:“原來撥

我在三房裡,一定他們道我沒用了,借手推出的意思。我偏要爭口氣,掙個事業

起來,也不被人恥笑。”遂不問他們分析的事,一徑轉到顏氏房門口,聽得在內

啼哭。阿寄立住腳聽時,顏氏哭道:“天啊!隻道與你一竹竿到底,白頭相守,

那裡說起半路上就拋撇了,遺下許多兒女,無依無靠!還指望倚仗做伯伯的扶養

長大,誰知你骨肉未寒,便分撥開來。如今教我沒投沒奔,怎生過日?”又哭道:

“就是分的田產,他們通是亮裡,我是暗中,憑他們分派,那裡知得好歹。隻一

件上,已是他們的腸子狠了。那牛兒可以耕田,馬兒可雇倩與人,隻揀兩件有利

息的拿了去!卻推兩個老頭兒與我,反要費我的衣食!”那老兒聽了這話,猛然

揭起門簾叫道:“三娘!你道老奴單費你的衣食,不及馬牛的力麼?”顏氏魆地

裡被他鑽進來說這句話,到驚了一跳,收淚問道:“你怎地說?”阿寄道:“那

牛馬每年耕種雇倩,不過有得數兩利息,還要賠個人喂養跟隨。若論老奴,年紀

雖有,精力未衰,路還走得,苦也受得。那經商道業,雖不曾做,也都明白。三

娘急急收拾些本錢,待老奴出去做些生意,一年幾轉,其利豈不勝似馬牛數倍!

就是我的婆子,平昔又勤於紡織,亦可少助薪水之費。那田產莫管好歹,把來放

租與人,討幾擔穀子,做了樁主。三娘同姐兒們,也做些活計,將就度日,不要

動那資本。營運數年,怕不掙起個事業?何消愁悶!”顏氏見他說得有些來曆,

乃道:“若得你如此出力,可知好哩!但恐你有了年紀,受不得辛苦。”阿寄道:

“不滿三娘說,老便老,健還好,眠得遲,起的早,隻怕後生家還趕我不上哩!

這到不消慮得。”顏氏道:“你打帳做甚生意?”阿寄道:“大凡經商,本錢多

便大做,本錢少便小做。須到外邊去,看臨期著便,見景生情,隻揀有利息的就

做,不是在家論得定的。”顏氏道:“說得有理,待我計較起來。”阿寄又討出

分書,將分下的家火,照單逐一點明,搬在一處,然後走至堂前答應。眾親鄰直

飲至晚方散。

次日,徐言即喚個匠人,把房子兩下夾斷,教顏氏另自開個門戶出入。顏氏

一麵整頓家中事體,自不必說;一麵將簪釵衣飾,悄悄教阿寄去變賣,共湊了十

二兩銀子。顏氏把來交與阿寄道:“這些少東西,乃我養命之資,一家大小俱在

此上,今日交付與你,大利息原不指望,但得細微之利也就勾了。臨事務要斟酌,

路途亦宜小心。切莫有紿無終,反被大伯們恥笑!”口中便說,不覺淚隨言下。

阿寄道:“但請放心,老奴自有見識在此,管情不負所托。”顏氏又問道:“還

是幾時起身?”阿寄回道:“本錢已有了,明早就行。”顏氏道:“可要揀個好

日?”阿寄道:“我出去做生意,便是好日了,何必又揀?”即把銀子藏在兜肚

之中,走到自己房裡,向婆子道:“明早要出門去做生意,可將舊衣舊裳,打疊

在這一處。”元來阿寄止與主母計議,連老婆也不通他知得。這婆子見驀地說出

那句話,也覺駭然,問道:“你往何處去?做甚生意?”阿寄方把前事說與。那

婆子道:“阿呀!這是那裡說起!你雖然一把年紀,那生意行中,從不曾著腳,

卻去弄虛頭,說大話,兜攬這帳。孤孀娘子的銀兩,是苦惱東西,莫要把去弄出

個話靶,連累他沒得過用,豈不終身抱怨。不如依著我,快快送還三娘,拚得早

起晏眠,多吃些苦兒,照舊耕種幫扶,彼此到得安逸。”阿寄道:“婆子家曉道

什麼?隻管胡言亂語!那見得我不會做生意,弄壞了事,要你未風先雨。”遂不

聽老婆,自去收拾了衣服、被窩,卻沒個被囊,隻得打個包兒;又做起一個纏袋,

準備些乾糧;又到市上買了頂雨傘,一雙麻鞋。打點完備,次早先到徐言、徐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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