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展的旌旗遮蔽天穹。
浩蕩的鼓聲動搖天際。
營寨、鹿角林立,防禦森嚴的偃王城大營,已被彌天的旗鼓所充斥。
尋常人看來,一定認為黃巢軍數挫於泰寧雪帥齊克讓,不得不令人終日擊鼓,振奮軍心。
但如果到近前一看,就會發現哪有什麼鼓手,都是一群被拴住後腿的山羊,前蹄下方放著大鼓,發力擊鼓不休。
還有一堆餓了數日,不給進草料的戰馬,馬脖頸上掛了鈴鐺,在馬廄中蹦躂亂叫。
懸羊擊鼓,餓馬提鈴,如何不是一片音聲鼎沸?
如此以來,敵軍必然會以為,黃巢軍大營中,仍然有著相當的兵力。
朱溫並不是一個從早思慮到晚的人。
他甚至用來睡覺的時間比一般人多許多。
但良好的休息,確保了他醒著的時候,頭腦格外清醒,大腦運轉起來也格外有效率。
因此他想到的細節,反而比常人更多,製定的計劃,比常人更加詳細周密。
當主營之內,被他布下“懸羊擊鼓、餓馬提鈴”之策的時候。
朱溫本人的所在,已經到了深深的地底。
在這裡,隻能憑著鬆明的光芒,才能看清四周的景象。
鬆明照耀下,一個個拉長的人影映於地道壁上,蜿蜒搖曳,猶如鬼魅。
“樊娘子,倒是讓你辛苦了。”
朱溫向一位看著麵皮尚算白皙,膀子卻粗壯如牛的大個女子道。而樊娘子也是咧了個大嘴,將鐵鍁刷地一聲發力插進岩壁,竟如切豆腐一般,顯出自己並不辛苦。
想到這位大嘴婦人,真名竟與香山居士白居易那位綽號“櫻桃樊素口”的歌伎樊素同名,朱溫也覺得相當之好笑。
但樊娘子的身份卻絲毫不可小覷,她乃是當代卸嶺力士的首領。
卸嶺力士由新末赤眉義軍首領樊崇所創,是天下四大盜墓門派之一。當時為彌補軍資不足,樊崇便發掘了西漢諸陵。
後來樊崇被光武帝劉秀所滅,但其後人依然活動在民間,維持著卸嶺一派,“卸嶺力士”介於綠林和掘丘兩種營生之間,有墓的時候挖墳掘墓;找不著墓的時候,首領便傳下甲牌,嘯聚山林劫取財物。
身為北方武林盟主,王仙芝營中多有奇人異士。這位膀大腰圓的樊娘子,正是樊崇的二十一代嫡傳後人,也是當代卸嶺派的魁首。
而挖掘地道,對於卸嶺一派,豈不是手到擒來?
眾將置身地道之中,目光注目於朱溫的背影。
這少年的背影並沒有什麼出奇,甚至還略顯單薄。
然而卻沒有人再敢不佩服於朱溫的智慧與奇策。
朱溫在軍議上,侃侃而談,公布自己策略的情景,此刻又浮現在他們的腦海當中。
“齊克讓的三重斫營奇策,分為三層,環環相扣。”
“那麼我逆破他的計策,也要分三層。每一層,都要與常人的思維方式,全然相反,才能攻進四帥的思維領域。”
朱溫清美微笑著,將一枚骰子信手一彈,落在地上,現出一個六點。
齊克讓在設策時,喜歡玩圍棋。
但他朱溫是個天生的賭徒,所以選擇玩骰子。
“此前盟主曾與師尊發生過口角,還互相動了手。如今看起來,我兩軍仍還存在隔閡,隻能分營當敵。但我借此發揮,不動聲色地將樊娘子的卸嶺力士給借了過來,敵人卻毫無察覺。”
“這是第一層。”
又一枚骰子擲出,同樣是六點。
“敵人運用地道進攻我軍,那麼我軍利用他們挖好的地道反攻回去,便會成為他們的思維死角。”
“但完全利用敵人的地道,將有被發覺之險。當年睢陽之戰,安史叛軍猛攻宋州,攻守雙方都在地麵下留下了許多條地道,將這些積年的地道探查出來,稍加修葺,就依然能夠使用。”
“這是第二層。”
隨著朱溫的敘說,在場所有人的臉色都變得無比凝重,眸光也完全聚焦在他手中的骰子之上。
“通常來說,地道戰都是夜襲。但我軍更應反其道而行之。哪怕突入之時傷亡稍大,但白晝之時,敵軍戰兵需要分守北汴河河堤與各土山上的大小前進營地,本營之內,無法組織起多少抵抗!”
“這是第三層。”
第三顆骰子落下,同樣是六點。
“我說完了,誰讚成,誰反對?”
朱溫悠然看著地麵上的三個六點組成的豹子,拍了拍手。
全場鴉雀無聲。
那一刻,所有人都知道。
大唐四帥的不敗神話,也許真的到了被終結的一刻。
“我軍馬上便要破土而出了。”孟楷的副將班翻浪興奮地道,但話音中仍然帶了幾分忐忑:“當真能那麼順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