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點,由於並不能看到容顏,劉鄩無法確定。
但他已意識到,焰帥是大唐最可怕的女人這個傳言,絕對不虛。
有軍營內高杆上,懸掛的一片片被高風拂乾的違紀將士首級為證。
如果劉鄩說錯一個字,他的頭顱也恐將成為那些腦袋的一員。
“昔龐勳滅,康承訓即得罪。吾屬雖成功,其免禍乎?”
這句話說的是鹹通十年,討平明教教主龐勳之事。當時龐勳起兵之後,一呼百應,天下震動,幾不可擋,朝廷發兵二十萬,方才將其討滅。沒多久,作為此役最高指揮官的老帥康承訓,卻被貶謫而死。
在複述了宋威書信中最關鍵一句話之後,帳內傳來一陣風鈴般的輕笑,帶著鑽魂蝕骨的絕魅。
但劉鄩更能感覺到當中的隱隱殺氣。
“這都是些什麼蠢話,宋威這個老東西怕是老糊塗了吧?”帶著幾分慵懶的揶揄聲傳出帳幕:“是不是因為九年前討滅龐勳的那一戰,他發揮不佳,所以誤以為康承訓是混到了主帥之功,才死於功高蓋主?”
“當時本帥也參陣建功,怎麼就活得好好的?平龐勳的主功明明是風帥麾下的沙陀鐵騎,風帥不還借機撈了個國姓麼?”
“宋帥確有養寇自重的嫌疑!卑職身為宋帥幕僚,亦不能諱談此。”劉鄩叩首下拜:“但卑職在甄帥營中,便一心隻想討賊大業,隻求能為甄帥略儘犬馬之勞。”
“犬馬之勞?”
劉鄩驟見一份卷宗被信手扔了出來。
他不敢讓卷宗落地,急忙接住。
展開一看,竟是平盧軍的機密軍事檔案。
確切地說,是他十七歲時,為宋威製定的一份平滅海賊的計劃。
當時宋威依此施行,三個月內,便清除了肆虐青齊海岸的一支巨寇。
這也是劉鄩長到這個年紀,至今的最得意之筆。
然而這份計劃書上卻已全是各種各樣的紅圈和批注,以丹砂寫成的鮮紅血字,觸目驚心。
“這份計劃看上去很好,但若說其中的愚蠢之處,用兩隻手也數不完。”
甄燃玉的話語此刻已不帶絲毫揶揄,變得從容若水,顯示出這已是她出自內心最大理性的評價。
“計劃過於複雜,靡費大量時間物資。隻因為敵人比你更加愚蠢,完全按照你的預判行動,才僥幸成功。不然的話,你早就被宋帥斬首示眾,以定軍心。”
“本帥是個愛才之人,所以容許你觀摩本帥如何斬下王仙芝首級的詳細過程。另外,設計用謀這塊,你實在可以多向忠武軍的王建學一學。”
劉鄩陡覺五雷轟頂。
自己所追求的“一步百計,算無遺策”的境界,竟被焰帥一口否定。
但卷宗上的批注,看上去又是那樣詳實有理,令他說不出一個字來反駁。
“卑職謹聽焰帥教誨!”劉鄩抬高聲調道。
冷汗卻已將他背後衣衫徹底濕透。
“你退下吧。”甄燃玉吩咐完,轉向一邊的俏婢:“凰兒,給本帥取幾個新鮮的石榴來,要外皮和瓤都一般紅得似火的,這應當不難罷?”
這個要求看似簡單,冬天想要吃到新鮮的石榴,卻不容易。
然而焰帥的要求,總必須儘可能被滿足。
如果沒有及時被滿足,她就會想殺人,一般是敵人,也有時是自己人。
也許在她看來並沒有太大差彆。
焰帥已經有好幾年沒有大動作。
如果呆在溫暖舒適的城池裡,她的要求一般都能被滿足。
畢竟焰帥並不會刻意提真正為難人的要求。
但這也讓天下許多人忘記,上次焰帥像割草一樣殺人,是什麼樣子了。
縱使對焰帥的評點,不可能完全服氣。
退出帳外的劉鄩,在突然想起,那位被焰帥稱作“凰兒”,儀態謹小慎微的婢女,和他見過的那位出身潁川陳氏,總是不可一世的女將軍陳麗卿的畫像十分相似時。
他不禁覺得——
那位武功天下第一,風頭當下極盛的振衣盟主王仙芝,前景恐怕要很不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