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馳的馬隊如同一根長矛劃過荊漢的平野,在地麵上卷起陣陣煙塵,將荊北群山遙遙甩在身後。
大彆山、桐柏山之間的義陽三關在短短一兩個月裡,已經易手了數次。
第一次是王仙芝用尚讓計策,踏雪奇襲,攻破義陽三關。第二次是焰帥甄燃玉派兵擊潰了王仙芝駐紮在三關的留守部隊,奪回三關。
第三次,就是現在這次。
朱溫否決了霍存提出的由大彆山翻山越嶺而過的建議,而是決定正麵攻打三關。
“騾子比馬穩,耐力好,所以葬刺史的淮西騾軍可以踏雪穿越大量畏途巉岩。咱們牽馬過去,不僅浪費時日,要是馬受驚,更會導致兄弟們成批墜下山崖。”
好在對於一千多人的騎兵隊而言,並不需要攻陷全部三座要隘,隻需要打下其中一座,就能穿過去了。正好,王仙芝的部隊撤走前放火燒毀了關塞裡剩餘的輜重和箭樓等木製工事,導致三關現在並不好守。
草軍騎士下馬步戰,發出震動夜空的呐喊,一起撲過塹壕,衝到禮山關城牆根下。他們縛槊為梯,先登者捉住長槊尖頭,由後麵的人握緊末端衝向城牆,將他們頂至牆上。猶如洶湧而來的波濤,每一浪都把數十人頂上城。
儘管有人或沒踩穩,或遭遇守軍長矛戳刺,帶著土灰墜下城頭,但每次皆有人順利地站上城牆。
且,當勇冠三軍的孟楷也落上城頭時,戰局已沒了懸念。
孟楷上城時身披輕便的半身皮甲,不戴兜鍪,也未負大斧,隻帶了把橫刀,刀刃筆直如矢,湛然生光,卻在信手揮砍間將死亡傾瀉灑落。
許多官軍戰士雖然靠鎧甲擋住孟楷的劈砍,卻直接被巨力從城頭甩下,跌得頭破血流,非死即傷。
隨著更多後繼者攀上來,守軍更是顧此失彼,疲於應對。不多時,他們紛紛大呼著向關隘另一頭逃去。
突然一聲轟然巨響,塵煙騰騰,撲人眼鼻。原來是殺入城內的草軍戰士從內側砍斷了鐵索,城門口的吊橋墜落下來。城下的草軍,紛紛自門洞中殺入,如狼似虎,在昏黃的滾滾煙塵中撲入城內。
奪城之後,朱溫等人全不遲延,馬上縱騎向東南而行,到大彆山變得南北極厚的東部,又沿著蜿蜒的鳥道進入到巍峨的群山之中。
擊潰了一支焰帥麾下的巡邏部隊之後,他們很快奪取了製高點,親眼目睹了王仙芝就義的全程,眼睜睜看著官軍斬下王仙芝的首級,預備用石灰和麝香處理之後,送往長安。
至於軀體,有人試圖戮屍折辱,卻被焰帥阻止。甄燃玉下令將王仙芝殘軀潑油點火,放在柴草叢中焚燒,化作灰燼之後,灑於大江之中。
絕代宗師的遺體,就這樣被熊熊烈焰所吞噬,化作灰燼之後,隨滾滾長江東去,最終了無痕跡。
正如後世一首詞所唱: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儘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而群山之中,朱溫率領的騎隊,也終於與尚讓聚集起來的敗兵相逢。
朱溫用玩味的眼神,打量著尚讓,以及他身邊的曹師雄、柴存、秦彥、劉漢宏、王重隱、李重霸、畢師鐸、徐唐莒、許勍、常宏、蔡溫球、楚彥威、王重霸等諸將。
能夠在慘敗中保全下這麼多大將,除了王仙芝盟主舍生取義的殊死奮戰之外,尚讓的長進確實也很大。
當然,屢次找茬自己的碎嘴訟棍劉漢宏竟然還活著,也讓朱溫很是不爽——朱溫清清楚楚,在泰山設計陰自己,一定有這家夥一份。
“尚郎君,你是打算將部隊向北帶去嗎?”朱溫問道。
尚讓點點頭。
“那可糟糕極了。”
說完,朱溫拍馬過去,到尚讓身邊,而後甩手直接飛了他一記耳光,直接抽得尚讓麵頰浮腫凸起,鮮明地印著五根紅彤彤的指印。
朱溫歎氣道:“你看起來已經努力了,但不知道為什麼,我還是很想揍你。”
可能是因為朱溫看到蠢人就很煩躁。
尚讓當然並不蠢,還很聰明。但他過於高估了自己的智慧,在獲得綽影的幫助之後,竟然鼓動王盟主去挑戰焰帥,才使得五萬大軍落到現在這個境地。
過高估計自己才能的聰明人被放到能決定幾萬人生死的位置,比起純粹的蠢人放在底層要可怕得多。
失街亭的馬謖是如此,安史之亂中慘敗潼關的哥舒翰是如此。
今天尚讓也是如此。
尚讓整個被朱溫打懵了,好一陣才反應過來,而後與朱溫四目相對:“打得好。是我狂妄自大,不知天高地厚,才導致師尊、兄長、副盟主,還有數萬弟兄的慘死。你今天若殺了我,我也沒什麼怨言。”
朱溫目光投向一旁的綽影:“不,本來揍你該是你未婚妻的事,但是她顯然很是溫柔,好脾氣地原諒了你的過錯,那隻能由我這個脾氣不好的人來代勞。”
“何況,你犯了這麼大的錯,就越發應該做出冷靜的判斷。現在你收攏的殘兵至少萬餘,而由南往北,大彆山在這個方位跨度有三百多裡。”
“你可能認為官軍沒法在這樣的大山中搜捕,一萬多人分散行動,總能逃出絕大部分。但我要告訴你,這麼做,要麼找不到足夠的糧食餓死在山裡,要麼分散之後被山民搶走武器盔甲和全部財物,殺掉或拿去找官軍領賞。”
尚讓頓時神色大變。
他更意識到朱溫的言外之意。
他收攏的這些殘軍當中,當然也有之前新招的大彆山山民,這些人可不是隨大軍轉戰一年以上的老弟兄。
而且茫茫大彆山方圓數百裡,其中的山民卻大都使用著類似的方言。一旦大部隊為了方便行動而分散,那麼內部就會起極大的變故。
“讓隊伍裡新招攬的山民和水賊們就地散去,鎧甲和武器就當這些日子為草軍做事的報酬。他們現在一定不敢去投降官軍,怕被殺了拿首級換軍功。”
朱溫下令道。
處死這些人既沒有必要,也會招致反抗引發內耗。直接遣散是最好的辦法。
見麵的第一刻,朱溫就表現出了自己的智謀和魄力,顯然在尚讓之上。
對於這點,經曆過整個泰山事件的綽影,亦再了解不過。若非朱溫表現得對她一點興趣都沒有,她恐怕都要對朱溫動心了。
有些山民磨磨蹭蹭不想離開,嚷嚷著要再給些錢才肯走。朱溫冷笑著直接提刀殺入其中,連連砍下了幾個首級,他們才一哄而散。
“清除了隊伍裡的不穩定成分,現在咱們可以轉向西北,沿著山地邊緣突圍出去了。”朱溫平靜道:“東邊不能走,水網太多,不利步騎行動,當年曹休就在這條路上被陸遜差點打得全軍覆沒,咱們可沒有賈逵等一堆援兵來接應。”
明明前來救援的黃巢部騎兵隊隻有一千餘人,尚讓等人收攏的王仙芝部殘軍,經過清退山民水匪,還有一萬以上,朱溫卻從容自若對他們發號施令,雖年紀輕輕,但已有了巍然大將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