黨的地下工作培訓中,著重提到過一條原則“在敵占區,凡是能夠保護人民利益的事,應努力赴之;凡是招致敵人摧殘人民的事,都應謹慎從事。”
基於此,錢掌櫃很樂意破壞日本人“以戰養戰”的金融掠奪,但他對劉子魁的文章提出了三點要求“必須是真人真事,文章要有理有據,最重要的是時效,必須兩天之內寫出來送到大家手裡去。”
他打包票說隻要劉子魁能夠寫出來,他就有辦法印刷成宣傳單頁,滿大街地發出去。
劉子魁剛才還激情澎湃,可真坐在桌前拿起了筆,立感一個頭兩個大,那毛筆尖懸空良久就是落不到紙上。
錢掌櫃看出他的為難,樂嗬嗬地湊過來“我教你個乖,這文章不用講大道理,就把所見所聞寫出來,寫你印象最深刻的那些,大家感同身受了,自然就會明白其中的道理。”
劉子魁閉目定神,回顧剛才經曆的種種,終於落筆“今日米價須臾三漲,商號逐利囤積居奇……”
他一口氣寫了兩張紙,勉強把法幣遭到日本人無端禁用,老百姓著急脫手,商號糧店坐地起價的起因經過講了出來,這裡麵用的詞語句式都是他從報紙上現學的,就照搬《中華日報》嘲笑法幣貶值民眾損失慘重那篇文章。
錢掌櫃看完給提了意見“你這篇文章啊,糧食的價格不清不楚,寫作的目的不明不確,你得讓民眾知道費勁寫這個是想乾什麼啊。”
他提筆修改潤色,前後各加了一段。
前麵一段的內容大致是,今秋糧產頗豐,何來全城“糧荒”?日本人控製的糧店、商號以每擔六七元的價格從農民手中購得大批糧食,轉運進城即賣到每擔30餘元,即便如此高價尚不知足,又借打壓法幣坐地起價,豈不知城外糧賤,同樣的價格可買三擔有餘,奉勸諸君切勿上當。
後麵一段則是揭露日寇金融掠奪的手段和“以戰養戰”的目的,鼓動大家抵製日本人的禁令。試想一下,全城幾萬人呢,大家都堅持使用法幣買賣東西,就憑城裡這幾百個日本駐軍和憲兵查得過來嗎,抓得過來嗎,監獄裡裝得下嗎?
看完這幾句話,劉子魁馬上就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對對對,我就是想表達這個意思,但是我寫不出來呢。”
“多看,多想,多寫,寫文章是個水磨工夫,急不得也懶不得。不過你們報紙上這種文章講究通俗易懂,不需要引經據典,其實倒是有條捷徑。”
錢掌櫃讓劉子魁平時多出去走走,在和農民、商販、店小二、掌櫃這些人聊天中能夠長見識,發現許多可以做文章的事情。
他把紙上的墨跡吹乾,交給少年重新謄寫一份,刻到蠟紙上準備油印出來。
劉子魁聞言驚喜“咱們也有蠟紙油印的工具?太好了,我會印,交給我就行了。”
錢掌櫃皺眉橫了他一眼“油墨味兒大,印完了屋裡好幾天都散不掉氣味,萬一憲兵隊查過來,我們可都要被你害死了!”
錢掌櫃似乎有彆的交通路徑,在劉子魁不知道的情況下,這篇文章就被印刷成了一張宣傳單頁,可能是為了增強可信度,他們還套用了《遊擊報》的報頭、出版日期等,做的是一張8開的單頁,記為“號外”。
所謂“號外”就是報刊在固定出版期編號外臨時增發的出版物,因不列入報刊的原有編號之內,故名號外。
劉子魁這篇文章隻有一千多個字,篇幅上不足以支撐一版報紙的內容,錢掌櫃又讓他在下麵另寫了一篇介紹《遊擊報》是什麼性質刊物,曾經刊發過哪些有影響力文章的說明。
少年嫌自己寫的字太醜,刻寫蠟紙的時候一度想請錢掌櫃代筆,但對方認為這樣的筆跡很好,有利於隱蔽自己誤導特務。
也不知道地下黨組織是怎麼運作的,隻是一夜間就印刷了幾百張粗糙簡陋的《遊擊報》號外,並且在天亮前投遞到了城內許多店鋪、庭院和窗戶裡。
第二天一大早全城人討論的都是這張報紙,臉上掛著藏不住的激動。大家對日本人的禁令早有怨氣,隻是缺人帶頭抵製而已,現在有了這份報紙的呼籲一下子就統一了態度。
日本憲兵隊、偽縣政府公署的大小官吏、警備大隊的警察們全都忙壞了,全城搜查銷毀這張報紙,禁止任何人討論禁用法幣的事情。
然而古人早就說過,防民之口甚於防川,輿論這東西一旦成了氣候,越堵越可怕,最後一定會形成滾滾洪流一發不可收拾。
民眾明麵上雖然不說了,但行動上都開始響應號召,不但繼續使用法幣,還自發抵製聯銀券。如此一來,城內的物價反而穩定下來了,沒有人去搶糧食了,不見了突擊花錢的顧客,想著大賺一筆的日本商號急了。
他們現在很想殺雞儆猴,但日偽報紙上白紙黑字地寫了,禁止法幣流通的政令從下個月1號才開始施行,也就是說在那之前,大家手裡的法幣還可以合法使用,就算是日本憲兵也不能隨便抓人。
於是他們把矛頭對準了那張“煽動”民意的報紙,發動所有力量調查報紙的由來,一定要查出是誰寫了這篇文章,搗毀印刷報紙的窩點。
城內與印刷品有關的店鋪都遭到了搜查,凡是售賣和持有紙張、油墨、蠟紙、滾刷這類東西的店鋪掌櫃、夥計,乃至學校的教師校長都被抓去核對筆跡。
劉子魁所在的藥鋪本不在搜查範圍,可警備大隊的偽警察們哪會放過這個撈油水的機會呢,在大隊長宋憲堯的授意下,他們拿著雞毛當令箭,把所有開門做生意的店鋪都騷擾了一通,吃拿卡要無所不用其極,鬨得全城雞飛狗跳怨聲載道。
不過這些二鬼子隻圖占便宜,誰也沒當真查筆跡,更不信眼前這15歲的少年能寫出那等文章。這些偽警察離開後,劉子魁暗暗鬆了口氣,繼續埋頭研磨藥粉。
錢掌櫃把他叫到後院“對抗日本人的金融掠奪是個長期的工作,光靠這一時抵製聯銀券可不夠,你還得繼續努力做工作啊。”
劉子魁有點懵“可我還能做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