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掌櫃反問劉子魁一個問題：“他們給中國人乾活收到的是法幣，可以買糧食吃上飯，給日本人乾活收了一堆廢紙買不到糧食。那麼餓肚子是誰造成的呢？”/br“對哦，日本人才是罪魁禍首！”/br劉子魁起身要去給碼頭工人講這些，錢掌櫃在後麵叫住：“人呐，年紀越大越固執，他們不會聽你一個小屁孩講大道理的。記住你是去交朋友的，而不是吵架的，還是要以真情換真心。”/br眼看劉子魁眼神迷離不甚明了，他指了指口袋裡的那10元法幣：“真情是什麼？是雪中送炭，是饑餓時的一口飯，是不圖回報地對一個人好，你自己悟去吧！”/br少年聽得雲山霧罩，半懂不懂地收下錢回了水陸碼頭。/br天色將晚，最後一船煤炭已經卸了貨，那些渾身被粉塵染黑的碼頭工人排起隊，拿著竹籌領工錢，今天發的全是聯銀券，連一毛法幣也沒有。/br下午那位把他問倒，說自家快揭不開鍋的石大叔麵露難色，求著工頭給兌點法幣好去換糧食。/br然而得到的答複是：“沒有，以後全是聯銀券了，愛要不要。”/br“要，咋能不要呢。”/br石大叔趕緊把一卷毛票接過來，愁容滿麵地看向身後的工友，可大家日子過得都一樣艱難，誰家裡也沒多少餘糧了，全都眼神躲閃不願再與他周濟。/br他歎了口氣，隻能去城裡碰碰運氣。/br劉子魁跟在後麵，看他在糧棧碰了一鼻子灰。/br那糧棧的夥計看見他遞出的票子一臉嫌棄：“聯銀券啊，狗都不要，您還是換法幣吧。”/br因為劉子魁那篇文章，這家糧棧最近被罵慘了，在這個全城抵製聯銀券的關口，他們可不想再成為眾矢之的。/br“我隻有這種錢，您行行好，讓我換口吃的。”/br石大叔隻能兩眼垂淚，弓腰作揖念叨著。/br那夥計還算有點良心，看不過去就給指了條路子：“你去日本人開的商號去看看吧，他們那裡也有糧食，就是貴點。”/br貴就貴吧，總比全家一起餓肚子強。/br石大叔揣著最後一絲希望走進了日本商號，卻被人當成乞丐轟了出來。/br他捧著聯銀券解釋自己有錢，就是想要買點糧食，誰承想聯銀券在這裡也不好使，商行掌櫃大搖其頭：“東家說了，現在隻收法幣。”/br“你看看，這是日本印的錢，他們認的。”/br掌櫃冷笑一聲：“切，他們認不認，我不比你清楚？回吧，你這票子留著下個月再來試試。”/br“我哪還活得到下個月喲……”/br大叔四處碰壁最後滿臉沮喪地出了城，回到他在城牆根下搭的窩棚，那裡有他娘、他老婆和兩個麵帶菜色的幼子。/br老太太熬了一鍋樹葉盼著兒子帶點糧食回來，不用太多，隻需在滾開的鍋裡撒上幾把玉米麵，這鍋樹葉就會凝固成粘稠的糊糊，他們就能糊弄飽肚子睡個好覺。/br然而大叔兩手空空，遞上來的是花不出去又舍不得丟的聯銀券。/br老太太沒說什麼，抽了灶下的柴火悄悄抹眼淚，他老婆把鍋裡一大半的樹葉都撈到碗裡遞給丈夫吃，因為他是唯一的壯勞力，吃飽了才有力氣繼續扛麻包掙口糧。/br兩個幼子舔著嘴唇喊餓，最終也隻能分到清湯寡水味道苦澀的葉子湯。/br石大叔小心扒拉出幾根嫩葉夾到孩子碗裡，忍不住憤恨地咒罵起來，他罵了糧棧的夥計，罵了商行的掌櫃，罵了隻認法幣的城裡人，也罵了隻發聯銀券的工頭。/br劉子魁躲在不遠處心疼地看著，終於明白錢掌櫃給他錢的用意。他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城裡，拿10元法幣買了40多斤玉米麵背到石大叔的窩棚。/br得知這麼多糧食是送給自己的，石大叔的眼裡閃過淚花，當場就要給劉子魁跪下。/br少年趕緊攔著，隻解釋說下午跟他爭辯一通，回去越想越不服氣，就又特地找了來。石大叔尷尬撓頭：“我就是胡說一氣，當不得真。”/br劉子魁找個石頭坐下來，很認真地詢問他如何落得這般田地。/br那石大叔讓母親重新熬一鍋糊糊，等盛出第一碗後才把之前的菜湯倒進去重新熬煮一番。/br他把這碗粘稠的玉米糊端給劉子魁，非要少年喝著才肯打開話匣子：/br我叫石元祿，曾經也是種地的好把式，祖上傳下來三間瓦房十幾畝地，娶了媳婦生了娃。隻可惜前些年生了場大病不得不向地主借了債，後來家業全被拿去抵債，連自己也被迫當了佃農。/br不論我出多大力氣乾活，欠下的那筆債也休想還清。在那裡乾了幾年，原先八塊多大洋的債反倒成了三十多塊。/br我對地主老爺說：“給你乾活是白貼工，越乾債越多，不如叫我走了強。”/br可是人家不讓走，字據上寫的是5年，拿這就把我拴住了……/br隻要我使壞一件工具，地主老爺就逼我賠高價。有一年早季長，地特彆硬，他們催著快些鋤，我一發慌，將鋤把揮折了。/br那地主老爺一見就惱了，把我的工錢扣掉了好幾塊，足足夠買兩根鋤把的。其實壞的那根也不是不能使，我還一直使了好長時間嘛。/br到年底我拿的工錢還不夠買條褲子的。/br因為在村裡吃不上飯，早年生的兩個孩子都接連病死餓死，我隻好舉家逃難到泰安城，找了個在水陸碼頭乾苦力的活，過著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日子。/br……/br劉子魁總算明白這人為何提起抗日滿腹牢騷怨氣了，是因為被過去的地主老財剝削慘了，也因為趕走了日本人也看不到活下去希望啊。/br他看旁邊孩子饞的吧嗒嘴，故意把半碗玉米糊放下：“石大叔，我得走了，天晚了要關城門。”/br“吃完了再走嘛，”石元祿趕緊起身相送，“今天這些糧食算我借你的，等下個月我買了糧食一定還你。”/br劉子魁本沒想要對方還，可話到嘴邊又改了口：“好，你可以在雙龍池藥鋪找到我。”/br臨彆之際他給石元祿留下了一個問題：“我剛才聽你罵了很多人，可你有沒有想想，到底是誰害你走到這步田地，誰讓你吃不上飯呢？真的是城裡那些買賣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