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便你吧,”
季師爺隨口問道:“縣尊不是在大堂審案麼,你怎麼有空過來的?”
蔣師爺一屁股坐在季師爺對麵,哂道:“又不是什麼大案,就兩家扯謊的事,有什麼好審的。”
季師爺啃了口西瓜,好奇問道:“那縣尊怎麼判的?”
“能怎麼判,原告被告各罰五百兩入庫結案,要不服判就到府裡去。”
說話間蔣師爺右手中的兩顆鐵球不時轉來轉去,跟趙安前世盤核桃的差不多。
“縣裡都給罰了五百兩,到府裡不罰個一千兩?腦子壞了才去府裡。”
季師爺笑了笑,同蔣師爺說了些事,不過是用老家紹興話講的,趙安聽不明白索性在那埋頭吃瓜,同時也羨慕縣令大人的工作真是好,管你原告被告都給本縣交錢來。
上告?
府台大人巴不得你們來告呢。
嘖嘖...
沒一會,一塊大西瓜就被趙安啃光,偷偷用袖子抹了嘴後便要起身回戶房,季師爺見他站了起來,想到什麼忙到桌上取了一張單子交給趙安,吩咐道:“二爺夫人快生了,你照這單子去買東西。”
“二爺”說的是縣令大人的次子丁有祿,其老婆懷孕好幾個月了。
“哎!”
趙安接過單子,暗自嘀咕一聲:娘的,又要出血了。
不僅他這個借調的臨時工要出血,甘泉縣衙包括所有官方機構、城中的富人商戶都要出血。
因為每逢佳節、生日、晉升、添丁,下官都要備禮相贈,無一可免。
半個月前縣令大人他老婆過小生日就大收特收了一筆,趙安也被戶房要求送了一百文。
錢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反正趙安挺心疼的。
這回丁大人添孫子,不知道一百文夠不夠呢。
心疼歸心疼,工作還是要做的,老老實實拿著季師爺給的單子到縣衙“定點”的幾家商戶下了單,次日商戶們就把東西給送了過來,趙安照規矩收取商戶們的“發票”把賬做好後又來找季師爺簽單。
季師爺因有事要見縣令,便快速把單簽了,走到門口忽的又停了下來,若有深意的看了眼趙安:“你到衙門這麼久還沒見過縣尊吧?”
趙安躬身道:“回先生話,學生尚無福得見縣尊大人。”
季師爺微微點頭:“那你跟我來。”
說完,直接往後衙方向走去。
這是要帶我見領導?
怔了有那麼兩個呼吸時間,趙安這才激動不止的追上季師爺,小心翼翼跟在後麵穿過承管庫進了縣令大人的生活區。
生活區和辦公區有門隔著,坐著兩個五十來歲的老頭,都是縣令大人從老家帶過來的人。
彆看倆老頭是守門的,但一年下來光是門包錢就能替縣令大人收個上萬兩。
因為想要見縣令大人不是在衙門口的承發房登個記這麼簡單,而是必須經過他們這一關。
門包也不是倆老頭亂收費,而是皇帝認可的製度。
二十多年前曾有一正直禦史將各地官員收取門包謀利之事寫成奏疏上報乾隆,意想讓皇帝下旨禁絕這個不良風氣,未想乾隆的批示是:“地方官不過分謀利,亦屬常理。”
什麼意思?
閒吃蘿卜淡操心。
倆看門老頭自是認得季師爺,季師爺帶人去見縣太爺當然不必交錢,隻是多看了趙安兩眼。
丁縣令這會在自己的書房忙著給座師禮部侍郎錢大人寫信,寫信問侯是次要,主要還是給錢大人送冰敬。
所謂“冰敬”就是地方官在夏天時借著消暑降溫名堂給京裡罩著自己的官員送禮。
夏天有“冰敬”,冬天自有“炭敬”。
這是官場規矩,凡三節兩壽、某缺補差、“冰敬”、“炭敬”都必須送。
錢大人是禮部侍郎,這個級彆的官員一般“冰敬”都在八百兩以上,因此每年丁厚恩光是給錢大人送禮就要一萬兩左右。
這還不提給上麵的製台、撫台、臬台、藩台、道台、府台、學台諸位大人的孝敬。
所以,丁縣令的日子真的是緊巴巴,上任一年多扣除各項開支到如今也不過才掙了一萬多兩。
季師爺過來是給縣令大人增加收入的。
就是他前天在城中閒逛時,發現揚州本地作坊生產的布匹十分暢銷,常有外地的客商到揚州來買布回去銷售,因此想讓縣衙給本地製布的作坊下個通知,今後凡對外出售的布匹必須經縣衙驗貨蓋章方可出售,如此便能收取合規合理的驗貨費。
“學生初步算了下,本縣轄境大小製布作坊不下百家,每家每年收取五百到一千兩驗貨費,一年下來總能有幾萬兩進項,不知縣尊意下如何?”
說完,季師爺耐心等候縣令大人的最終指示。
趙安在邊上聽的那叫一個吐血:都這麼玩唄!
縣令大人能有什麼指示,一個字,好!
“...如此做法可以確保各家作坊的布匹質量,不僅可使百姓從中得實利,也能確保我甘泉布匹的名聲,甚好,甚好!”
丁縣令眉開眼笑,季師爺這主意真就是雪中送炭,及時替他解決了今年給座師錢大人“冰敬”的虧空。
繼而才注意到畢恭畢敬站在季師爺身後的趙安,瞧著眼生,不由疑惑問道:“這是?”
“他叫趙安,上個月從稅課司借到戶房使喚的,”
季師爺一邊示意趙安給縣令大人行禮,一邊笑道:“縣尊可記得上次放炮的事,主意就是他出的,小夥子人不錯,手腳勤快腦袋也活。”
“噢,是他啊,”
丁縣令有了印象,待趙安行禮之後示意他起身,眯眯帶笑道:“小夥子,在戶房做的還好?”
趙安趕緊道:“還好。”
可能是第一次同縣領導這麼近距離接觸,趙安給人的表現是十分緊張,外加十分拘束。
特彆老實的模樣。
見狀,季師爺特意說了句:“後衙的賬都是他在做,一直不曾出過錯。”
“不錯,”
丁縣令點了點頭,從頭到尾打量著趙安:“季先生跟我說起過你,是個可造之材,不過每日叫你給本縣記賬倒是委屈了。”
“不委屈,縣尊無小事!”
趙安幾乎是脫口就道:“學生認為縣裡的事就是縣尊的事,縣尊的事也是縣裡的事,能為縣尊服務就是為百姓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