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大了?”
丁縣令拿著茶碗蓋輕輕刮著碗邊,茶碗中泡的茶就是趙安前天替他采辦的上等茶葉,花了十五兩。
趙安屁股微抬,恭聲道:“回縣尊話,學生二十一了。”
“二十一啊,”
丁縣令點了點頭,繼而又覺有些可惜:“二十一尚小著,何以就斷了舉業?你可知本縣是何時中的秀才,何時考的舉人,又何時金榜題名?”
“學生不知。”
趙安一臉單純又好奇的樣子。
見狀,丁縣令笑了起來:“告訴你吧,本縣是而立之年中的秀才,不惑之年中的舉人,快知天命時蒙聖上天恩這才金榜題名,光宗耀祖。”
“而立之年”三十歲,“不惑之年”四十歲,“知天命”五十歲,這些古代關於年齡的說法趙安還是懂的。
之前戶房的人說丁縣令四十七歲才中的進士,這麼看來是真的了。
不過側麵也說明丁承恩家的經濟條件至少是小康水準,要不然家裡不可能支撐他走這麼多年的。
秀才功名雖說有免徭役、免錢糧的好處,免的畢竟有限,因此不少家境貧寒的秀才因實在承擔不起讀書開支被迫放棄舉業謀生,唯有考上舉人成為準官員才算出頭。
《儒林外史》中的那個範進便是如此,本窮的叮當響,結果考中舉人當天就有人過來送錢,小日子一下就遙遙領先了。
隻現實中如範進、丁承恩這般能堅持到出頭之日的讀書人畢竟太少,大多隻能用可惜來形容。
想來季師爺也應該是這個情況。
趙安用眼角餘光觀察了下季師爺,發現對方臉色果然很有感觸的樣子,但很快就調整過來在那唏噓一番,將縣尊大人刻苦學習的精神誇上了天,隻恨自己早年沒有縣尊這個好榜樣激勵...
說話間還不時瞥趙安兩眼。
了解!
心有靈犀的趙安立時變臉,將最好的狀態無保留的完全呈現在縣令大人麵前。
是震驚,是無比震驚!
此子竟然恐怖如嘶至此的震撼。
表情恰到好處,恰到好處,看的縣尊大人很是受用。
心裡怪好笑的,不過也理解縣令大人的想法,嘚瑟、顯擺唄。
經常空軍的釣魚佬突然釣了條幾十斤的大青魚,能把電瓶車的電給跑光!
至於自己為何不能繼續舉業的原因,趙安的解釋當然是家境貧寒爹娘死的早。
“唉,”
丁縣令頗為同情的搖了搖頭,“可惜你籍貫興化,若在甘泉,本縣怎麼也要給你機會的。”
這隨口一說聽的趙安差點問您老是打算賣個秀才給俺?
嘿,就算丁承恩真肯賣他個中學文憑,他也當不了秀才。
因為科舉有個死規矩——非本縣之人不得考本縣之試。
就是高考移民的乾活,你滴不行。
考生之間還必須互相作保,如果一個考生因為舞弊犯事,與他做擔保的其他考生也會跟著倒黴。
另外考生還要找一名本地“廩生”做擔保,一旦這名考生舞弊,則“廩生”也要跟著被取消功名。
光這一條,連童生畢業證都是花錢買的趙安怎麼過,他上哪找幾個同學和學長給他擔保。
乾隆朝對高考移民打擊力度很大,乾隆二十五年還特地弄了個“審音”製度以確定考生的籍貫。
雖然興化和甘泉都屬揚州府,口音這一塊趙安沒問題,但他真的不可能將學籍轉到甘泉,更不可能通過秀才考試。
因為,他啥都不會。
名次可以花錢買,前提是你起碼能把卷答完。
交個白卷,縣太爺心再黑、臉皮再厚,也沒法錄你啊。
府試、縣試的考卷也都是省裡印好發下來的,未開考前就是地方官也不知道考的什麼,除非能直接收買出題的主考官。
那就更不可能了。
縣級趙安都搞不定,怎麼搞省級。
丁承恩這邊肯定是隨口一說,聽聽而已,接著又問了趙安些戶房工作情況,趙安都是一五一實回答。
挺感激季師爺的,因為人季時爺時不時的插個嘴替他說幾句好話,把他的工作表現更是誇上天。
“先生這是要讓本縣多關照這小夥子嘍?”
丁承恩是什麼人,如果說他沒中舉前是個啥都不懂的愣頭青,但打中舉之後整個人早就脫胎換骨成人精了。
接觸的人多,眼界寬了見識自然就多,等中了進士外放縣令那“修為”更是突飛猛進。
要不然他一個三甲同進士出身能到揚州這繁華地界任實權縣官麼。
季伯昌輕聲一笑:“趙安確是個可造之材,縣尊不妨給他一二機會,若能實心辦好差也是縣尊的恩德。”
“學生,學生,”
見季師爺竟直接跟縣令大人替自己討要“機會”,趙安哪裡還坐得住,“蹭”的一下就站了起來,可表現出的卻是到嘴的話怎麼也說不出,隻滿臉通紅不好意思的樣子。
丁承恩和季伯昌都被趙安這個樣子逗笑了,前者放下碗蓋給了趙安一個很好的評價:“是個實誠孩子。”
頓了頓,視線看向季伯昌,“既是調的戶房,先生便與張慶亭說一聲,給安排些實在事做,各方麵都熟悉了若有書辦的缺叫他頂了便是。”
“學生也是這個想法,”
季伯昌見縣尊大人鬆了口,替趙安歡喜同時卻遲疑了下,躊躇道:“縣尊既同意征辦各布坊驗貨費,那衙門當有專人負責此事才好。”
不待說完,丁縣令已然擺手道:“這事是先生想的法子,自然先生負責,先生做事本縣是信得過的。”
季伯昌微微點頭,看了眼強忍高興站在那的趙安對丁縣令道:“不如便讓趙安先跟著我做布坊的事,縣尊也知道這孩子剛進戶房,方方麵麵難免...”
沒把話說全,大概意思丁承恩這個縣令卻是懂的,無非戶房那邊對趙安這個借用之人不太上心,或者說不怎麼重視,所以不若跟著季伯昌這個征比師爺做事,這樣不僅有實際差事可做,也能讓戶房那邊對趙安不敢輕視。
“先生看著辦便是了,就是又要讓先生勞苦了,本縣這邊實是有些慚愧。”
對於自己聘請的師爺丁承恩還是很客氣的,除了征比這塊離不開季伯昌,也是因為季伯昌同府裡、布政衙門那邊師爺都有交情。
給他麵子,就是給上麵那幫師爺麵子。
說白了,也是給自己這個縣令方便。
“那學生告辭!”
目的達到,季伯昌也不多留,起身同趙安一起朝丁縣令行禮後便回了前衙值房。
趙安有千言萬語想說,因路上人多不便說話,直到進了季伯昌的值房這才趕緊開口要謝,未想人季師爺卻抬手示意他不必開口,輕聲說了句:“你若要謝我便將布坊事做好,如此,事成之後或可替你省了頂頭銀,叫你在戶房紮下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