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走前,張眉壽小聲地說:“趙姑姑,您要多提醒母親。”
趙姑姑微微一怔,點下頭來。
“三姑娘長大了。”她欣慰地笑著道:“知道操心了。”
“當然,我可是家裡最大的孩子。”
小女孩暗暗鼓勁的模樣惹得趙姑姑忍不住笑出聲來。
待張眉壽被阿蜜背著離去之後,她卻忽然品出了異樣來。
不說他們二房西院裡的那位姨娘生下的庶長子,單說大房裡的大小姐、二姑娘、二少爺……怎麼排也輪不著三姑娘自居最大的孩子。
三姑娘這是將他們都踢開了,未將自己排進去……
年紀雖小,卻真是個分明的孩子。
可惜四少爺五少爺太年幼,還不懂這些,成日跟在二少爺屁股後麵,圍在大太太膝下,活像大房才是他們的家,真叫一個糟心欠揍。
偏生二太太絲毫不警醒。
趙姑姑揣著心事走進內間。
宋氏已經站起了身,正在房內踱步。
“福雲。”趙姑姑是她的陪嫁丫鬟,趙福雲正是趙姑姑的名。
“被蓁蓁這麼一說,我覺得心裡有些不安生。”
“奴婢說句難聽的,太太自嫁進來起,一直跟二爺糾著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糟心事兒,其餘一概不去思量,腦子裡隻怕都要生出蘑菇來了。就是三姑娘,都比您警惕啊。”
宋氏:“……”這話說得,前頭的難聽二字還真不是謙虛啊。
她拿拳頭輕輕頓了頓趙姑姑口中生了蘑菇的腦袋。
“你好好跟我說說,這些年來,這個家裡有什麼是我沒留意到的。大嫂她,是不是真如表麵看來這般和善?”想到女兒的懂事和畏懼,她心疼之餘,覺得心底又生出了力量來,現在一門心思地想趕緊把腦子裡的蘑菇拔了。
趙姑姑沒急著說,先讓人取了一遝厚厚的賬本兒來。
……
張眉壽出了海棠居,下意識地朝著門外牆根處的那棵椿樹看去。
《逍遙雲》中所載,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秋。
故而,椿樹在風水上,有護宅祈壽的功用。
可住在這院子裡的母親,並不長壽。
她記得,她幼時父母吵架,父親想看母親,又怕惹母親生氣,便常常借著這棵繁葉茂的大樹‘窺看’母親。
後來母親過世,他仍然爬到樹上,一坐便是一整夜。
有一回,他吃醉了酒,從樹上摔了下來,摔斷了胳膊不提,又傷到了頭,足足昏迷數日,祖母一怒之下便讓人將這棵樹給砍了。
父親醒來後,鞋子都沒穿,披頭散發地跑到海棠居前,跌坐在被砍掉的樹盤下,哭得像個孩子。
她聽到消息趕來,父親抱著她,仍然大哭。
自那後,父親越發酗酒,所有的人背地裡都說張家二爺瘋了。
想到這兒,張眉壽的眼睛微微有些濕潤,心底墜得生疼。
她下意識地抬頭看向茂密的樹冠。
正值夏日午後,濃綠的枝葉儘情伸展著,在樹下投下大片的陰涼。
一片翠綠中,張眉壽卻發現了一抹深藍。
這抹顏色周遭的樹葉都在微微晃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