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他越發覺得自慚形穢。
一片消沉中,卻忽然聽得懷中的孩子極認真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父親,夫子常說家和萬事興,咱們一家人隻要和和氣氣了,自然什麼都會好的,對嗎?”
她幼時並不懂父親的難處。
他與母親同陷在泥潭中,家對於他而言,像是讓人喘不過氣的枷鎖。
但他從未想過掙脫,因為他也同樣深愛著母親,不管母親變成什麼模樣。
同在泥潭中,無法相互扶持,周遭之人也隻是坐壁旁觀,甚至落井下石——所以,歸根結底他們缺的隻是一條出路而已。
她會帶著他們走出去!
張巒一愣之後,眼睛頓時更紅了。
“蓁蓁說得對!”他緊緊抱著懷中的女兒,似乎覺得腳下又有了力量。
女兒待他再不像從前那般疏離,這對一個心中有愧的父親而言已是最大的鼓勵。
家和萬事興!
他在心裡反複複述著這個再簡單不過的道理。
父女二人來到海棠居時,宋氏麵對鄧太太的刁難,已經氣白了一張臉。
見丈夫竟是抱著女兒前來,宋氏驚異之外,隻覺得丫鬟沒將話傳達明白——不是都說了鄧太太在這兒嗎!
宋氏更是氣極,卻還得佯裝平靜地對趙姑姑道:“抱姑娘去裡間玩。”
趙姑姑忙要上前接過張眉壽,鄧太太卻趕在前頭笑著說道:“二太太方才不還說這孩子的腿疾是謠傳麼?怎麼進進出出皆要人抱著呢?”
語氣裡皆是刺耳的嘲諷。
宋氏竭力壓製著怒氣,一時難以說得出話來,臉色紅白交加。
張巒拒絕了趙姑姑將張眉壽接走,抱著女兒徑直來到妻子身旁,直麵著鄧太太,沉聲問道:“不知鄧淑人今日前來,有何要事?”
張巒生得高大,板起臉來不怒自威。
鄧太太望著擋在宋氏麵前語氣不善的男人,不覺生出一絲退縮的心思來。但轉眼一瞧張眉壽的雙腿,便愈發覺得把柄在手,心中底氣十足。
“確實有一樁要事。”她聲音尖細,顴骨突出的臉上帶著嘲弄:“特地來問一問二太太為何要將三姑娘患了腿疾之事,刻意瞞下——咱們本為親家,日後三姑娘可是要嫁給我家譽兒的!此事關乎甚大,你們反倒存心隱瞞,未免也太過了!”
張口就是興師問罪的話,半點緩和氣氛的意思都沒有。
擺明了今日前來就是要撕破臉的!
張巒在心底冷笑了一聲。
“且不說我女兒的腿不日便能痊愈,本非什麼不治之症,沒有必要特地告知你們!單論不說的原因,也很簡單——”張巒眼中的鄙夷之色毫不掩飾:“正因鄧淑人做派過於不佳,倘若告知,便是今日這番情形!”
“你……你們若是提早告知,我又豈有生氣的道理!”張巒所言不留餘地,鄧太太氣得臉色通紅。
“怎麼不會!”
眼見形勢全亂了,宋氏抱著豁出去的想法,忍怒道:“蓁蓁去年隻是不慎磕破了額頭,大夫已再三說了不會留疤,你卻揪著不放,百般陰陽怪氣,疑心大夫收了好處故意瞞你。還到處暗下與人叫苦,說什麼‘若是破了相,譽兒真要啞巴吃黃連了’……蓁蓁才幾歲啊,你這話,是人說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