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青雖然此次遭逢九死一生的恐怖變故,但也因禍得福,腦海中對斷空二式·燕波的領悟竟變得前所未有地明晰。
正如溺水之人倉皇間悟得遊泳之法,又如雛鳥被拋下懸崖而學會飛翔一般,此刻的薑青對燕波身法的掌握也豁然開朗。
忽然隻見他腳下一踏,身影猶如一道清風般飄掠而出。
霽月見狀,雖然臉色仍有些蒼白,卻掩不住內心喜悅,拍著手嬌聲笑道:“太好了,相公竟然領悟了燕波!這趟驚魂也是值了。”
與此同時,一旁的小金龐大的金色蟒軀也興奮地遊動起來,仿佛在為主人高興。
這龐然大物霎時引起了薑青的注意。
他心念一動:此處山林危險,若將小金留在這裡,隻怕再難有相見之日;可若想帶它回城,未免太過招搖,甚至城門都未必能放行。
薑青正猶豫不決之時,作為兵造兵主的他似有所感。
隻見其掌心驀地泛起一縷幽幽光輝,一根黝黑玄奧的石柱虛影緩緩浮現掌中!
那石柱表麵遊走著暗金色的流光,散發出一股鎮壓萬物的森然氣息。
霽月看見這一幕,立刻明白薑青的用意,忙輕聲朝小金喚道:“小金,過來。”
巨蟒通靈般吐了吐猩紅的信子,龐大的身軀蜿蜒遊動到薑青身側。
薑青心念電轉,那黝黑石柱上驟然浮現出一道旋渦般的幽光!
小金仰首低吟一聲,龐然身軀隨即化作一道金色流光,被石柱吸攝而入。
轉瞬之間,巨蟒龐大的身軀便消失得無影無蹤,隻餘薑青掌心幽光一閃,旋即湮滅。
薑青若有所悟,輕聲自語:“原來如此……這囚妖柱不但能如囚籠般收攝妖物,還可作為馴服妖魔的居所。”
霽月與他生死與共,薑青對她自然毫無隱瞞,但此等秘寶萬萬不能讓旁人窺見。
他不敢耽擱,連忙將囚妖柱收起,然後對霽月說道:“走吧,我們回營地。”
營地中,天色已微微放亮。
昨夜林中的驚魂一幕令眾人心力交瘁,此刻每個人都疲憊不堪,正匆忙收拾行裝準備撤離。
薑青扶著霽月回到營地,隻見眾人聚在一起,一個個麵色蒼白,渾身發抖。
“方……方家的人都死光了?”
“聽說遇上了什麼可怕的東西。”
“完了完了,這林子裡有不乾淨的東西啊……”
……
就在眾人慌亂不安之際,正陽山營地的營長羅霸道猛地暴喝一聲:“都彆愣著了!趕緊收拾東西撤營!立刻回青石坊,不要在這鬼地方多待!”
眾人聞言如夢初醒,趕忙手腳並用地收拾起來。
不多時,營地已被草草撤掉,所有人匆匆踏上歸途。
山路上人人提心吊膽,生怕再蹦出什麼邪門歪道的東西。
那些平日裡還算沉穩的江湖武者,此刻也無不加快腳步,恨不得生出翅膀飛回太平城。
一路上眾人噤若寒蟬,再不敢多說一句話。
直至黃昏時分,太平城的官道入口終於遙遙在望。
進了太平城,來到青石坊坊口,眾人這才稍稍鬆了一口氣,原本結伴逃命的人群逐漸散開,各家族的人紛紛聚攏各自離去。
霽月臨彆前深深看了薑青一眼,隨即轉身快步融入人群,朝坊內走去。
薑青留在原地站了片刻,仿佛目送所有人離開,這才不緊不慢地跟著進了坊門。
傍晚時分,薑青避開閒雜人等的耳目,悄然返回了家中。
奔波一日後,霽月已經淨麵更衣,換上一襲素白長裙,此刻正倚在床沿怔怔出神。
聽到門響,她嬌軀一震,猛然回頭,見是薑青歸來,這才露出一抹欣喜的笑意:“相公,你回來了。”
薑青幾步上前,仔細端詳霽月。
隻見她眉宇間仍帶著倦意和尚未消退的驚懼,不禁心生憐惜,柔聲問道:“霽月,還好嗎?”
霽月勉強露出一絲笑容,順勢依偎進他懷裡,低聲道:“我……現在隻要一閉眼,就忍不住想起林子裡的那些事……”
薑青握住她冰涼的手,柔聲安慰道:“彆怕,我們已經平安脫險了。以後我再不會讓你置身這樣的險境。”
霽月卻搖了搖頭,輕聲自責道:“這怎麼能怪相公?是我自己技不如人……碰上那種邪門的東西,誰又有什麼辦法呢?本該由我來保護相公才對。”
她說著歎了口氣,將額頭輕輕靠在薑青肩頭,呢喃道:“其實,我以前聽姐姐講過一些鬼怪傳聞,那時隻當茶餘飯後的閒話,從沒想過有一天會親身遇上……”
“哦?”薑青微微挑眉,對霽月從未提及的舊事不禁有些好奇。
霽月點了點頭,眸光在昏黃燈火中忽明忽暗,仿佛陷入某段可怖的回憶。
半晌,她輕聲道:“不隻是傳聞……相公,你想聽嗎?”
霽月微微側臉看向薑青,語氣中餘悸未消,“姐姐當年把那件事講給我聽的時候,我可是嚇壞了呢。”
薑青摟緊了她的肩膀溫聲道:“你說吧,我在聽。”
霽月輕輕抿了抿嘴唇,將嬌軀又往薑青懷裡挨了挨,這才低聲講述起來:
那年深秋,一個名叫秋月的女子獨自前往鄰郡為師父送藥材。
歸途中經過一片荒村時,天色突然昏暗下來,烏雲密布,眼看暴雨將至。
周圍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她隻得冒雨尋找藏身之所。
秋月在風雨中踉蹌前行,終於依稀瞧見前方有座破敗的小小土地廟,便趕緊衝了進去。
廟裡香案倒塌,蛛網塵灰遍布,破敗不堪,但好歹能暫避風雨。
傾盆大雨很快砸落,打在廟簷上劈啪作響。
秋月在廟角生起一堆火,想烘乾濕透的衣衫。
昏黃的火光搖曳間,她忽然聽到廟外傳來一陣奇怪的響動,仿佛有人正拖著沉重的步伐在泥濘中艱難行走,一步、一步,緩慢而笨拙。
起初秋月還以為是過路旅人路過此地,也想來破廟中避雨。
然而那沉悶的腳步聲卻遲遲未朝廟門方向靠近,反倒在外頭反複徘徊。
每一次響起都間隔良久,步伐之緩慢、姿態之僵硬,仿佛那人的雙腿早已僵直,亦或……這一切隻是故意裝出來嚇人的!
秋月越聽越心中發毛,她連忙將火苗壓低,蜷縮在廟角的陰影中,屏住呼吸透過破舊廟門的縫隙向外張望。
雨幕昏暗中,隻見不遠處的一棵老槐樹下,靜靜站著一道模糊的人影。
那人背對廟門,一動不動地佇立在傾盆大雨中。
淒厲的狂風夾雜著冷雨撲麵而來,頭頂烏雲壓頂,昏暗無光,讓那一動不動的背影看上去格外詭異。
秋月心想,那人也許隻是同樣前來避雨,可這般惡劣天氣下寧可站在樹下淋雨也不進廟躲避,未免太過反常。
她不敢貿然出聲招呼,唯恐驚擾到不該驚擾的東西,隻得緊緊握住手中的短刀,蜷作一團靜靜窺伺。
不知過了多久,外頭的腳步聲再次響起。
秋月瞪大眼睛緊盯著那道黑影,接著便駭然發現——那背對著廟門的人影竟然在緩緩地離開地麵,慢慢升高!
仿佛被一隻無形巨手給硬生生提起一般,那人的雙腳腳尖懸空離地,身體一點點上升到與樹枝平齊的高度!
秋月呼吸幾乎停止,連忙伸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料下一瞬,那人影的脖頸忽然發出“哢吧”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脆響——
緊接著,那顆頭顱竟慢慢轉了半圈,在半空中生生回過頭來,“看”向廟門的方向!
一道閃電劃破夜空,耀眼的亮光下,秋月清楚地看見——那哪裡是活人生人!
分明是一具麵目青白乾癟的女屍!
隻見那女屍七竅正不斷流出漆黑的汙水,她的身體被一根粗長的發辮倒吊在樹乾上!
此刻女屍翻轉過來的臉正對著廟門,雙眼灰白無神,嘴角詭異地咧開,似笑非笑地衝著秋月而笑!
秋月隻覺魂飛魄散,猛地從角落竄起,拚命朝廟外狂奔出去!
外頭暴雨傾盆,她渾然不顧,跌跌撞撞地沿著來路瘋狂逃命。
背後依稀傳來泥水中淩亂踩踏的腳步聲,夾雜著讓人毛骨悚然的“咯咯”怪笑。
秋月不敢回頭,亡命般一刻不停地向前奔去。
不知逃了多久,她終於跌撞著闖進了一戶農家小院,這才驚動了屋裡的人。
幾名熱心的村民連忙出來,將幾近昏厥的秋月救下,扶進屋中,隨即插上門閂,牢牢鎖緊大門。
即便隔著厚厚的門板,眾人仍能聽到雨夜中傳來那“咯咯咯”的滲人笑聲,在院牆外來回飄蕩,良久不散……
第二日天明,村民們循著夜裡雜亂的腳印一路尋到土地廟前,隻見廟外那棵槐樹上,懸掛著一具早已風乾的女屍。
那女屍的長長發辮已經從樹杈斷裂,整具屍體倒吊在半空中,隨著微風輕輕搖晃……
霽月的聲音戛然而止。
小屋裡陷入一片寂靜,隻聽得油燈輕微的“劈啪”燃燒聲。
薑青感到霽月縮在自己懷中的嬌軀還在微微發抖,他回過神來,連忙輕撫她後背柔聲安慰:“後來呢?”
霽月長長舒了一口氣,像是將心頭的陰霾一同吐出,這才勉強笑道:“姐姐說,這個故事……是那掛在樹上的秋月自己講給她聽的。”
“臥槽!”
薑青也是起了一身雞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