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行走在雪山下的雜木林中。
神林禦子的傘本身帶有結界,直徑三米範圍內,隻要不使用神力,就不會被人看見。
源清素一瞬間想到無數個使用方法,全都是關於犯罪的。
其實神力本身就可以用來犯罪,但沒有妖獸的情況,會留下明顯的痕跡,視情節的嚴重,可能會被當做誅滅對象。
俊秀的年輕武士,脫俗的和服少女,豔麗的花魁小姐,鬆樹上掉落積雪,三人像是從畫裡走出來。
“我有個問題。”估摸著十分鐘過去,源清素開口。
“問吧。”回答的是姬宮十六夜。
“為什麼衣服都是古裝?”
“好的防具,基本都是妖獸屍體做成的,古代留下來的數量多,所以大家都是古裝。現代當然也有,不過修行者大多數還是喜歡古風,所有就算有了新的妖獸屍體,大部分也會做成古代風格的服飾。”
“武器呢?【木花開耶姬】的時候,沒看見大炮之類。”
“那種不能使用神力的東西,碰都碰不到妖獸。”
“屍體不能做成大炮?”
“不行。”
“為什麼?”
“我也想知道原因,然後做成大炮,讓新手也能發揮作用。”
走出雜木林,三人不再說話,靜悄悄地行走在積雪上。
白馬山麓銀裝素裹,遠處黑鷹盤旋。
雖然是四月,雪山上溫度很低,源清素沒感覺多冷,和服隔離了低溫。
天地間一片寂靜,隻有腳下鞋踩進積雪的嘎吱聲。
三人來到雪山頂,在一個避風口,發現一塊露營地。
穿滑雪服的人在帳篷間來來回回,還有滑雪板、瓦斯爐、取暖用具等等,乍一看,還以為是來滑雪露營的。
但裝滑雪用具的袋子裡,除了滑雪板以外,還有各種武器。
源清素看了兩人一眼。
神林禦子給了他一個等的眼神,姬宮十六夜的眼神,則笑吟吟的像是背著彆人在傳情。
三人站在遠處,靜悄悄的像是雪人,注視著這些人。
不久,這些人布置好露營帳篷,聚集在篝火邊。
“都到齊了嗎?”為首的人說話十分溫和。
“到齊了。”有人應道。
“開始吧。”為首的人盤膝而坐,手捏佛印。
眾人連忙坐下,恭敬地看著那人。
“這次傳法,名:唯識。
“元曉大師當年在名山高嶽之間求佛問法,有一次於日暮之後,野宿於荒塚之地。
“夜半夢醒,口乾舌燥,伸手從身邊的洞穴裡掬水而飲之。他從來沒有喝過這樣清冽、冰冷而甘甜的水。
“等大師睡著又醒來,晨光照耀著夜裡飲水的地方,沒想到,那竟是骷髏裡的積水。
“元曉大師一陣惡心,吐了出來。就在此時,他突然悟出一條真理。
“心生則生種種法,心滅則與骷髏無異。”
源清素沒想到,原來這些人是來“上課”,他扭頭看向神林禦子,神林禦子依舊讓他等下去。
他轉頭看向四周,把地形記在心裡。
“三界唯心,萬法唯識,心外無法,胡用彆求。”
看來是到了具體修行方式了,出於對知識的渴望,源清素下意識收回心思,豎起耳朵聽起來。
“一心,即真如,不生不滅,永恒而不可破壞,是世界的本原。宇宙萬物,由它而生,隨它而滅。”
眼前這些人穿著滑雪服,說起經文來,卻一點也不出戲,反而有一種佛堂的氣氛。
從中午講到晚上,三人一直站在那兒,還好沒有下雪,要不然真的成雪人了。
源清素差不多搞懂了“唯識”。
用現代一點的話來說,就是我思故我在的唯心主義。
這些人不但認為神力是內心的力量,連妖獸也是人類幻想出來的自然現象。
至於修煉方法,用通俗的語言來形容,就是:
利用經文,將自己的心靈和世界結合在一起,用心靈操縱世界。
修行至高深境界,可以將世界的鑰匙握在手裡。
據說釋迦摩尼一生下來,就掌握著世界的秘鑰。
擁有夢幻般的心性,高視闊步、不畏懼困難、持之以恒的決心、以及命中注定的美貌,從肌肉的深處都折射出澄澈的光芒。
領頭的和尚教了一些怎麼用心靈增長力氣、治病療傷的法門,在源清素看來,這和咒法沒什麼區彆,隻是叫法不一樣。
到了晚飯時間,這些人邊吃東西,邊詢問白天課上的疑問。
“老師”也認真親切地回答每一位學生的問題,其樂融融得像是真來露營的學生。
源清素沒什麼問題,唯一的疑惑,就是他們為什麼要在這裡白站一整天。
他看向神林禦子,神林禦子依舊讓他繼續等。
姬宮十六夜軟綿綿的,好像隨時要睡著,把頭靠在神林禦子的細肩上。
為了不弄出聲音,神林禦子沒有推開她。
注意到這一幕,源清素後悔自己太好學,注意力全給了什麼“唯識”。
早點假裝困了,不也可以靠在神林小姐的肩上了?
不過,“唯識”是比不上他從神林禦子身上學來的咒法,但要讓他放棄,又舍不得。
讓人難以抉擇。
那些人吃了晚飯,又聚在一起。
這次沒有開課,而是一個個準備說起什麼。
“三年前。”一個留著胡渣的中年人第一個開口,“就在這裡,發生了一場雪崩。”
沉默一會兒,那人用平靜地語氣繼續說:
“那天,我和妻子、和女兒,一起來這裡度假。女兒很興奮,一直喊‘爸爸,爸爸,我們去滑雪吧。’,妻子埋怨這裡冷,但一和女兒在一起,又笑得跟小孩一樣。”
中年人像是沉浸在幸福的時光裡,臉上神情溫馨。
“我們一起上了山,我給女兒穿上兔子形狀的護具,膝蓋上兩隻,屁股上那隻大一點,都是粉色,很可愛。”
“妻子給我戴護目鏡,責怪我眼裡隻有女兒,然後自己先笑了。”
似乎又看見妻子吃醋的樣子,那人嘴角露出笑容,晶瑩的雙目倒映著跳動的篝火。
“然後,”他停頓一下,“雪崩了。”
“對於我來說,是一場雪崩,對於那些修行者,是【雪山白馬】作亂。”
“我抱著女兒,護著妻子,躲在現在這個地方,女兒在我懷裡哭泣,發抖的妻子一直對女兒說沒事了,沒事了。”
“雪崩停了,我們是沒事,但誰知道......”
中年男人露出淒慘的笑容,隨後用仿佛從喉嚨裡擠出的聲音說:
“雪崩沒讓我們死,但那些修行者,卻要了我妻子和女兒的命!”
篝火晃動,男人聲音平靜甚至有些可怕,所有人靜靜看著他。
“雪崩之後,原本在懷裡的妻子和女兒,突然不見了。”
“救援隊在雪裡找到她們,認定死亡原因是雪災。但我記得很清楚,自己一直抱著她們,拚了命地抱著她們。”
“當時耳邊全是雪崩聲,我對一遍又一遍地對自己說:萬作,你不能鬆手,死也不能,聽到沒有?”
“我恨自己,為什麼最後還是鬆了手,為什麼沒有一起死在雪崩裡。”
男人用掌心揉了揉眼睛。
“事故之後,我無法接受事實,也不能原諒自己,決定自殺,這時候,寬見大師找到我,告訴我真相。”
男人盯著篝火,眼睛裡有火焰在燃燒。
“修行者,”他嘶聲說,“一個渾身冒著棕色光芒的人,擄走了她們,將她們......,侮辱了她們,最後還把她們偽裝成雪崩遇難。”
男人狠狠捶一拳在雪地上,雪地一動不動。
源清素手按住劍柄,心中充滿憤怒,難以置信。
“大師帶我找到了當初給我妻子和女人屍檢的人,果然是這樣。”
男人的手攥成拳頭,牙齒緊咬。
“我渾身僵硬,像是雷劈了一樣,恨、憤怒,雙眼看什麼都是紅的,隻想殺了他!”
“但普通人能做到什麼?”
“隻要我一天是普通人,官方就不會給我公道,不會公開那個畜生!”
“我要殺了他,我要殺了他!我要殺了他!”男人口中發出野獸般的怒吼。
吼聲淒厲,像是要把自己的喉嚨生生喊碎。
“南無喝囉怛那哆囉夜耶。”名為寬見的人輕聲念誦《大悲咒》。
眾人紛紛跟著一起吟誦。
梵音陣陣,男子喘著粗氣,慢慢恢複平靜,低眉垂眼,跟著眾人一起誦經。
夜裡起了雲,星空被烏雲遮蔽,篝火發出劈啪的響聲,仿佛成了天地間唯一的火光。
“那個人交給你。”
神林禦子話音剛落,寬見驚訝地大喝一聲:“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