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海中山丘飛回岸上,走在夜晚的沙灘。
雲層綻開,月色照著波浪。波浪很小,微微隆起,輕輕破碎。變成白沫的浪花,在嘩嘩聲中衝刷到腳邊。
“清少爺,明天就要去京都了,你的從心流到底能不能練成?”姬宮十六夜取笑著問。
“當然能。”源清素扭頭看她,櫻花發簪在夜色中閃著光,“有了神道教的經驗,現在隻剩嘗試的決心。”
“現在試試?”姬宮十六夜指著防波堤。
昏暗的海濱公路,亮著一盞盞的路燈,整齊得像鐘表的刻度,一直延伸向遠方。
“好!今天就瞧瞧妖怪的器量有多強!”源清素朝防波堤走去。
“本巫女明天要騎龍去京都,大大的威風!”姬宮十六夜笑嘻嘻地跟在他後麵。
“等等。”神林禦子喊住源清素。
“怎麼了?”源清素回過頭,和她對望,雲層緩緩被風吹走,月色灑在她身後的大海上。
“有危險嗎?”
“這是在擔心我?”源清素笑起來。
“隻是不想你死在我前麵。”神林禦子語氣冷淡,瞥了他一眼,比月亮好看。
源清素一時間看出神了。
他又想起在海底時,神林禦子屹立虛空、頭戴冠冕、身穿華服的模樣,光是想象,就有一種無奈和氣餒。
那樣的女人,真的能摟到懷裡?
“人隻要出生,就有危險。”姬宮十六夜走到源清素身後,雙手搭在他肩上,下巴也擱在他右肩上。
她對著源清素耳朵吹了一口氣:“傻愣著做什麼?不會怕了吧?”
“......請你彆打擾我看神林小姐。”源清素推開她的腦袋。
“我難道比不上她?”姬宮十六夜手伸到他臉上,捏了一個蘭花指,勾人似的看著他。
“隻論外貌,以前一樣,現在比不上。”源清素瞅了眼她線條優美的手背。
“為什麼?”
“神巫咒,神聖、美麗。”
姬宮十六夜好笑地鬆開蘭花指,問他:“你這到底是人好看,還是衣服好看?”
“衣服因為人好看,人也因為衣服好看。”源清素微微閉上眼,一臉吃了好東西似的回味著。
那副神情,讓神林禦子嫌棄地抿了抿嘴角。
“本巫女已經是天下第一的美人,你說她比我好看,是不是認為已經沒有人能比得上她?”姬宮十六夜歪著頭問。
“當然!”源清素極為肯定。
“那好。”姬宮十六夜露出笑容,“假如,有一天我比得上她,你就.....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你這麼問,就是對禦子美麗的不自信。”
源清素看了眼神林禦子,嗯,很美,舉世無雙。
收回視線,“我答應你,但必須定個時間,總不能神林小姐都死了,你指著她的骨頭,問我:清少爺,現在,她美還是我美?”
姬宮十六夜被他說的場景逗笑了。
“很公平,”她說,“時間就定在離開京都之前,怎麼樣?如果我辦不到,就答應你一個條件。”
“一言為定。”源清素愉快地應下。
“好,結束。”姬宮十六夜伸出手,把他身體扭了回去,“快去,快去,本巫女要騎龍!”
她推著源清素,兩人像高中生打鬨一樣,朝防波堤走去。
“我死了,骨頭也是靈骨。”神林禦子跟在後麵,莫名其妙的堅持。
“骨中美人,”源清素扭頭回來讚美一句,又說,“就是不知道,我死了以後,骨頭還帥不帥,希望你到時候不要嫌棄我。”
來到防波堤,源清素麵朝大海,盤膝而坐,手裡放在從神林禦子那兒借來的紅黑惡龍殘骸。
他調整呼吸,看了兩人一眼:“我去了。”
“去吧,去吧,加油!”
“小心。”
“嗯。”
源清素閉上眼睛,思緒沉進大海。
一般人很難快速進入修行狀態,各種各樣的想法,胡思亂想怎麼都控製不住。
但對他來說,終止幻想,和用手碾滅一個煙頭一樣簡單。
進入冥想後,他先將平時積累在腦海深處的觀點,像一塊塊的拚圖,能拚的全拚在一起。
所謂頓悟,其實就是這個的加快版,對著一籌莫展的拚圖,突然得到了思路,快速拚完一部分。
等消化完比武的經驗、學會神道教操縱【黃泉魔龍】殘骸的方法,時機來臨。
「神力化形咒」!
紅黑惡龍的殘骸,被咒法激活,發出一聲猙獰的龍吟,一道龍形紅黑色神明之氣,緩緩溢出。
源清素猛地張開眼,張口一吸,將龍形神明之氣吸進嘴裡。
神林禦子下意識上前一步,就要伸手阻止。
姬宮十六夜也伸出手,抓住神林禦子的手腕。
“你不相信他?”姬宮十六夜沒了平時的嬉笑怒罵,臉上隻有淡淡的淺笑——那不是表達情緒的笑容。
神林禦子看了她一眼,抽回手。
“你到底有什麼目的?”她問。
“尋找可能性。”姬宮十六夜看向源清素。
今天晚上沒有風,他身上的衣服卻獵獵作響,劉海飛舞。
黑色神力與紅黑色神明之氣激烈碰撞。
「神力化形咒」三個條件,擁有殘骸、壓製器量、控製的實力。
紅黑惡龍死後,器量消散了大半,隻剩最原始、最堅不可摧的部分,殘留在殘骸中。
就這一部分,有些湊數的歌仙,也不一定能壓製。
而對於源清素,這比‘走一千米,去神林禦子家借殘骸’還要簡單。
但就算壓製了器量,第三步——控製妖怪的實力,對他來說,又比一次性還清欠債還要難。
所以他從第二步開始就改變策略,不壓製,而是融合。
紅黑惡龍的器量,無聲無息地湧出來,如岩漿一般浸滿身上每一個細胞。
妖怪的器量,是天地意誌的一部分,紅黑惡龍的器量,是箱根火山的具現。
在這天地之力麵前,源清素的器量,十分自如,任由岩漿潑灑飛騰,依舊不動如山。
他想壓製這股意誌,隻需要動動念頭,但要想融合,就要做‘好比人直接跳進著融化成鐵水一般的岩石裡’的事情。
該來的總是要來,他神情自若,器量開始融化,黑色的熔岩滴落在熔漿裡。
“刺啦!”一股劇痛立馬傳來。
比人手按在燒紅的鐵鍋上還要疼!
人的本能,下意識讓源清素想拿開手,但他硬生生忍住了。
“變山河大地為真我,變真我為山河大地!”從神道教得到的咒法,急速念誦。
器量繼續融化,巨疼如大浪,前仆後繼,一波強過一波。
堅韌的意誌、艱深的咒法、各種各樣的知識,這些凝聚成最後的大壩,防止源清素失去意識。
神林禦子和姬宮十六夜在外麵,看他滿頭大汗,身體不受控製地瑟瑟抽搐。
光是看著,就感同身受,仿佛看著一個人一根根砸碎自己的手指,心裡也會跟著疼。
隨著器量溶解,與岩漿徹底混合在一起,源清素逐漸感覺不到了劇痛,但一股窒息感緊接著逼來。
在殘酷的洪水中奄奄一息,痛苦掙紮。
他緊緊抓住靠近天花板的通風口,苦苦乞求外麵的新鮮空氣。
然而,從那裡吸入的空氣,乾燥得幾乎起火,熱辣辣地灼燒他的喉嚨。
水與渴、冷與熱,本應對立的感官,齊心合力朝他襲來。
他現在有兩個選擇。
一,推開通風口上的鐵網,跳出去,宣告失敗;
二,等著洪水漫上來,在窒息、痛苦、灼燒中,嘗試與紅黑惡龍合二為一。
源清素回憶著,自己到底為什麼走到今天這一步,在這通風口處苟延殘喘。
去往箱根,‘浪漫號’上,在歌仙的氣勢下,連手指都動不了;
太平洋海底,歌仙的戰鬥餘波中,和吸附岩石上的海螺沒有區彆,命運交給彆人,自己無能為力。
任何一個人,隻要騰出手,隨時可以殺了他。
還有......神林禦子的強大神聖,姬宮十六夜的深不可測。
源清素不僅有作為男人的自尊心,還有他作為自己的傲慢,要麼就是第一,要麼乾脆就不要做。
意誌如火燒,不僅僅有紅黑惡龍的原因,他自己也在燃燒!
嘴上不說,但他的自尊心,已經被壓抑得太久。
源清素扭身一腳,揣在通風口,扭身紮進神明之氣的汪洋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