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賀蘭從馬背上解下一布囊,跌足向前:“在此……”
雖是寒冬,但數日過去,頭顱難免腐變。
因此,他將那些頭顱提前火化,以帶回故鄉。
強撐多日,他終於忍不住了,眼淚滾落。
眾皆大驚。
宗老手都在哆嗦,將那骨灰接過,心頭滴血:“怎……怎會如此?五百王騎,俱失於南?”
呼延賀蘭已經失語。
呼延豹也在哽咽,但他恨意更濃,憤然道:“是六皇子!他趁殿下出使在漢軍營中,帶人突襲了我們的營地,斬首堆成京觀,將諸兄弟屍體以火焚之!”
聞言,眾人既驚又怒。
呼延賀蘭此去,一為談判爭取,二為行威懾之道……誰知道,竟會碰上這樣一個對手?
看著本族遭受重挫,幾乎心智崩潰的王子,宗老心疼更添。
呼延賀蘭生而聰慧,能文善武,是西原諸多王族中數得著的年輕俊彥,有草原天驕之姿。
謙虛、自信、堅韌……何曾見過他這般?
“我們其實已經做了此番要不到人的打算。”宗老背後眾人走來。
這些人,不隻是呼延族的,有的代表西原王庭,更多的則是其他王族。
因遲遲未歸,他們的耐心逐漸耗儘,並逐步商討出一個想法:捏緊三百人質,我們也得進兵,不能完全呆坐不動。
當前的局勢:西原知道大夏是扣押了太子和郡主,但大夏找了個借口說不是,我是好心護送他們回家;
大夏也知道西原捏住了三百人質,但西原說那是韓問渠主動乾的,我可以替你們將人救回。
雙方都手持利刃,指著對方。
雙方也都清楚,對方滿口謊言,隻是為了強撐場麵。
又皆同時邁步,刀距離對方愈來愈近。
誰也不知道下一腳會踩到對方的紅線,但誰都控製不住去踩對方紅線的那隻腳。
一邊前進、一邊克製,矛盾到了極點。
三百人質,代表漢人天子的顏麵、聲望、民心;梁蕭二人,是西原的繼承人,是女帝穩定人心的基石。
雙方各持把柄,各拚膽力,進行著這場膽小鬼遊戲。
目前的局麵是周徹擺脫桎梏,捏著西原人的籃子、扛山前行。
西原人被周徹捏住了籃子,大好局勢在前,卻隻能原地罰站。
漢人的刀越來越近,即將全部切走他們嘴邊的肉。
所以這幫人出現了——我們不能因為一個籃子而被製住全身。
他們商討的結果是:一、以呼延族精銳為前驅、以呼延襲為主將,就地擴充兵力,幫韓問渠防守;
二、調集大規模部隊開始進入並州,為接下來的硬戰做準備。
可現在大家發現,這個周徹不但捏籃子是把好手,心也是真的狠、揮刀也是真的賴,不隻是會虐菜!
更直接要命的是,呼延襲和呼延族的骨乾王騎直接被報銷了。
須知道,當年漢原大戰最激烈的時候,呼延王騎也沒有直接對半砍過……
“接近中午時分,他還在和我們議事。”
“晚宴他還趕回來參加了……就在這個時間內,包括襲叔在內,王騎共五百一十二人,俱被其所殺。”
“沒有一個人走脫報信,也沒有一個人活下來保留真相……”
呼延賀蘭終是過人之輩,很快穩定心神,將細節告知眾人。
眾人聽得後背發涼。
他們能夠想象,當時的呼延賀蘭,有多絕望!
“扣留太子郡主、侮辱我朝、又用如此手段陷殺大原精銳,此獠必除之!”
“不錯!不殺此人,難解我恨!”
“能將五百呼延王騎在短時間內悶殺,他的實力也不可小覷。”有人麵色深沉:“漢人動了真格的,來的也是真精銳。仇必須報,但千萬不能輕敵了。”
“還有。”
代表王庭的人麵帶顧慮:“周徹做事過於大膽,我們若真的進兵,他會不會豁出去害了太子?”
“不排除有這個可能,需慎重以待!”
“這是個瘋子,真要動手,各方要做足心理準備才是。”
什麼心理準備?
當然是周徹不顧那三百人質,直接撕票梁蕭二人。
正常來說,對方是絕不會這麼做的,撕票對他們好處不大,卻失去極多。
可這個周徹,怎麼看怎麼不正常不是嗎?
這就像你和一人拿著刀劍玩樂,猛然發現,對麵是個神經病,你怕不怕?
“再議!也得速議!”
最後,一人如是道。
呼延賀蘭不語,重新翻上馬背。
呼延族宗老驚地扯住韁繩:“王子何處去?!”
“去城中,總要和韓問渠見上一麵。”呼延賀蘭道。
聞言,宗老這才鬆開了韁繩。
他是真的害怕對方一個想不開,回頭去跟漢人拚命。
——晉陽城內,晉王殿。
也就是此前的州府。
呼延賀蘭遲遲不歸,最緊張的就屬韓問渠了。
他可是將全部希望都寄托在此人身上!
“大王!”
“呼延王子來了!”
宮人來報時,兩眼發黑的韓問渠撇了茶杯,提著他的王袍便往外迎。
“王子殿下!”
見對方隻一人,韓問渠心頭不安,緊張道:“事情可還順利?”
呼延賀蘭搖了搖頭:“人沒帶回來,我部五百王騎,覆沒於上黨。”
韓問渠先是一驚,繼而暗喜。
他的想法,和赤延陀是一般無二的!
“周徹可惡!”
“殿下節哀!”
“大夏失儀至此,全無大國氣度,當與之一決。”
“殿下且去催大軍來,孤與殿下攜手,勢破周徹,斬其首級解恨!”
呼延賀蘭看了對方一眼,沒有隱瞞:“晉王設法多守一些時日。”
韓問渠猛然僵住:“殿下這是何意?莫非大原還不對他們宣戰?”
“我朝有難處,投鼠忌器。”
“可是周徹已經動手了,你的王騎都被他屠戮殆儘!”韓問渠激動之下,聲調拔起:“殿下,如此屈辱,你能忍受?大原上下,也都能忍?”
“我明白您的意思。”呼延賀蘭仰天一歎:“我們會儘快插手,呼延襲與五百王騎俱失,是斷我一臂。”
“即便我有心施為,也需要時間重整。”
說完,他就要告辭而去。
韓問渠兩步趕上來,一把扯住呼延賀蘭衣袖,厲聲道:“呼延王子!豈不知時不我待?”
“如今局勢到了這一步,我也沒有什麼好隱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