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賬內的窩闊台與朮赤還在針鋒相對,而距離王帳不過幾十裡地的一座豪奢的營帳內,宋廷使臣已經成了鐵木真二子察合台的座上賓。
完顏刺本以為他來到蒙古國後,必然會招來蒙古人的憎恨與厭惡,而他所背負的差遣,若是想要在蒙古國順利完成,恐怕少不了要吃不少閉門羹,而後或許可以憑靠自己的誠意打動蒙古國的貴族等人。
可令他想不到的是,他宋廷使臣的身份在到達蒙古國後,並沒有給他帶來預料中的困難。相反,他這個金人的身份宋廷的臣子的身份,竟然還是頗為受歡迎。
在與蒙古國的一些官員接觸後,不過三兩日的時間,他就見到了他這一次出使蒙古國的重要人物朮赤,而後便見到了眼前的察合台。
一杯馬奶酒下肚,使得原本就喝了很多酒的完顏刺倒是清醒了一些,而一些連同察合台一同宴請他的貴族,也相繼告辭離去,隻有察合台一人坐在主位上一動不動,絲毫沒有打算離開的意思。
或許正是因為完顏刺金人的身份,使得他這個宋廷使臣,在麵對蒙古國的權貴時,從而得到了最起碼的尊重,隨著一些人陸續離去,而諾大的營帳裡,便隻剩下了不過三五人。
以完顏刺這個善於觀察細節,對於溜須拍馬以及為人處世拿捏極為到位的使臣來說,幾乎不用去深思,眯縫著眼睛就能夠感覺到,如今留在營帳內的幾人,恐怕都是察合台在蒙古國的親信。
隨著對麵的一個貴族跟首位的察合台,不易察覺的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默契的微微點點頭後,完顏刺腦海裡瞬間變得更為清醒起來,意識到接下來或許該步入真正的正題了。
察合台再次舉杯一飲而儘,完顏刺身為客人自然要尊重主人,也跟著再次一飲而儘,放下杯子的同時,察合台便開口道:“完顏使者此次來我大蒙古國,除了為我們帶來豐盛的糧草外,不知可還有帶來其他?”
完顏刺愣了一下,一時之間揣摩不透察合台的問話到底是什麼意思,眼珠子一轉,嘴上笑哈哈的毫不停頓的說道:“帶來這些糧草物資,包括布匹鹽鐵,雖然是目的,但……。”
“但什麼?”一個滿臉胡子的彪形大漢急不可耐的問道,一雙充滿戾氣的眼睛直直盯著完顏刺,大有若是完顏刺說錯了話,他另外一隻手裡的刀立刻就會砍向完顏刺。
“但真正的目的,還是希望與貴國修好。”完顏刺的語速稍微有些緩慢,一邊說一邊在心裡揣摩著察合台的意思:“當然……若是小可汗有什麼要求的話,我也會轉告朝廷。”
最後一句話說的是模棱兩可,可完顏刺看著察合台那雙也一直盯著自己的眼神,竟然是稍微緩和了一些,心頭頓時放下心來,開始飛快的琢磨著,接下來該如何應對。
“坐在這裡的都不是外人,都是我最為信任的人。”察合台手裡的匕首挑著一塊羊肉送入嘴裡,而後低下頭繼續割肉,嘴裡繼續說道:“若是我希望宋廷能夠單獨給我一份糧草,你覺得宋廷能辦到嗎?”
說完後,察合台原本低著頭的緩緩抬起來,狼一樣的眼神緊緊盯著完顏刺。
“若是貴國大汗提出這個要求來,或許我大宋朝廷便能夠辦到。但若是小可汗您提出來的要求……。”完顏刺暗地裡擦了擦手心裡的汗,在沒有弄清楚察合台真正的目的前,他突然間決定主動出擊來試探一番。
所以他話還沒有說完時,對麵那滿臉胡子的彪形大漢,另外一隻手已經摸向了旁邊的刀柄,而察合台也是帶著一絲絲的不悅,微微皺了皺眉頭,就連剛剛提出要求時的高傲也弱了幾分。
“宋廷使臣,你是看不起我們小可汗?”彪形大漢已經是手握刀柄,若是不出所料,隻要完顏刺敢於正麵回答是的話,那麼接下來他恐怕就少不了要跟那彪形大漢比試一番了,看看誰的拳頭大,誰的力氣大,誰才有資格提要求,誰又沒有資格拒絕。
完顏刺再次暗暗擦著手心的汗,表麵上依舊是一副平靜的模樣兒道:“豈敢豈敢,在下豈敢瞧不起小可汗,小可汗的威名在下早有耳聞,在下可是仰慕已久啊。”
“不妨細說說,為何我對宋廷提的要求,就不如我父汗對宋廷提的要求。”察合台手在空中擺了擺,那個作勢要起身跟完顏刺比試的彪形大漢,這才重重的哼了一聲後,便再次坐了下來。
蒙古人向來還是喜歡用無力來解決一切問題與爭端,畢竟,在草原上,沒有什麼比這個方法更為直接實用的了,而且是極為的公平公正,還簡單至極。
“若是小可汗提出的問題,朝廷或許會考慮,但……。”完顏刺看著察合台那原本割肉的手僵在空中,便急忙繼續說道:“但恐怕宋廷的葉青不會答應。”
“葉青不會答應?”察合台瞬間抬起頭,有些驚訝的看著完顏刺。
“不錯,在下說的正是宋廷的燕王葉青。”完顏刺再次確認道。
“為什麼他不會答應?”察合台問道。
“其中的原因……恐怕很複雜,而且還牽涉到貴國的大汗,宋廷的皇帝等等因素,所以說,若是小可汗親自提的要求的話,就算是宋廷答應了,但葉青那裡也還是會阻止的。所以到頭來,這件事情還是不成。”完顏刺說道。
“早就聽說葉青在宋廷權利極大,可謂是隻手遮天,就連那皇帝都得聽葉青的,如今看來,傳言不假啊。”察合台臉色好看了一些說道。
“那是因為葉青為了自己的安危才不得不如此,想必小可汗也應該知道,葉青早年間就與宋廷不和,朝廷與葉青之間也時常明爭暗鬥,但哪怕是到如今,都沒有辦法除掉葉青。小可汗可知是為何?”完顏刺看著察合台越發緩和的神色,自己也跟著放鬆了下來。
“為何?難道不是因為葉青手握大兵,使得朝廷不敢動他嗎?”察合台幾乎是下意識的回答著完顏刺的話。
“是,但也不是。”完顏刺給了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對麵的彪形大漢早已經是一幅不耐煩的模樣兒,他最煩的就是跟宋人打交道,本來一句話的事,都能夠被宋人掰開了揉碎了變成成百上千句的廢話,而後還要再從這成百上千句的廢話中,去仔細挑選到底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哪一句是他們的目的,哪一句又對自己有利。
“今日我有的是時間,完顏使者不妨細細說來。”察合台放下了自己身為小可汗的高傲說道。
“宋人有句諺語,叫……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不知小可汗可聽說過?”完顏刺問道。
察合台默默的點了點頭,但完顏刺也吃不準他到底是明白還是不明白。畢竟,草原可不像宋廷那般,房子都是有牆有瓦有屋簷的。
“這句話無非就是說,若是自己沒有實力的話,那麼做什麼都不得不看彆人的臉色來行事。而葉青就是深得其中真意,所以才會一直培植自己不管是朝堂之上還是軍中的實力,從而使得自己雖然名義上是宋廷的臣子,但實際上……卻是不受宋廷節製。葉青可以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完全不用顧忌朝廷的臉色,而朝廷卻還要在一些事情上,顧忌他的臉色。當然,名義上而言,葉青是宋廷的臣子,趙擴是宋廷的皇帝,葉青應該聽趙擴的,可這也就是名義上的君臣之分,隻不過是給外人看的而已。”
完顏刺一邊說一邊始終仔細觀察著察合台的神色,尤其在他說到葉青在宋廷擁有為所欲為,不用看朝廷臉色,不受任何人節製的權利時,他明顯感到察合台整個人猛然一震。
“所以因為葉青在宋廷的權利很大,幾乎是說一不二的情形下,一些人自然開始慫恿葉青應該自立為王,或者是乾脆直接造反,自己當皇帝算了。可葉青對於如此勸說他的屬下,往往都是嚴厲的斥責一番,甚至是好幾次都把好幾個如此勸說他的手下直接給打死了。”完顏刺像是在說故事一般,說的是眉飛色舞。
而包括那彪形大漢以及察合台,此刻也是聽得頗為入迷,在完顏刺停頓下時,察合台裝作若無其事的問道:“既然葉青手裡的權利已經大過了皇帝,那麼他為何不造反?為何不願意自己做皇帝呢?難道說還有什麼是讓他害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