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邳城,一家酒肆。
“砰”
雅間內,一聲清脆的聲響,這是筷子猛地板在了桌案上的聲音。
“讓我去廬江?陸司農,你這葫蘆裡又賣著什麼藥呢?”
說話者正是性情剛直的陳宮。
這家夥,就是這樣,心情全寫在臉上,不高興,不滿意…當即就拍桌子。
陸羽倒是全然不介意。
“要不然呢?”他一攤手。“陳先生,淡定,淡定!”
“這不是你主動提及的嘛?不能離曹司空太近,又不願意受人指示,還得保持自己的謀斷!如此條件下,也唯有廬江了!”
沒錯…
陳宮還是比較有個性的,從“降陸羽不降曹操”這點,就能看出一些端倪。
當然了,他也與陸羽約法三章…
——不離曹操太近。
——不受曹操調派。
——他負責的事兒,還必須能發揮出他的謀智!
為此,陸羽委實動了一番腦筋。
講到這兒…
陸羽微微一頓。
“廬江太守劉勳,我很熟悉,他為人沒有什麼主見,正缺陳先生這麼一位賢才,赴廬江主持大局,我已經發出急件將那邊的功曹劉曄給調回許都,從此之後,你既是龍驍營司馬,也是廬江的參軍,可以說,南境的軍防就全部仰賴公台先生了。”
這…
陳宮眼珠子一轉,略作思索,可遲疑許久,還是搖頭。
“聽聞你在廬江開設船塢,建造樓船,我陳宮可不擅長造船哪!讓我去,你就不怕…”
不等他把話講完。
陸羽一擺手。“造船?自然不會讓陳先生去負責造船哪!我問過了,如今的船坊已經步入正軌,劉子揚也培養出了一些可堪大任的巧匠,造船自然還是交給他們就好,公台先生嘛…可有比造船更重要十倍的任務。”
重要十倍?
陳宮眼眸微微凝起,其實…去廬江,倒不是不可以,與他的前兩條——珍愛生命,遠離曹操!
很吻合。
隻是,陳宮還是想發揮出一些餘熱,若然在廬江隻是做一個守城的謀士,難免意興闌珊,這事兒,栓條狗也能乾哪?
何必他陳宮出馬呢?
可…突然又聽到陸羽這“重要十倍”的論斷,他如何能不心動呢?
“陸司農就莫要賣關子了,陳某是個痛快人,直說吧!”
——“其實,我的目的是讓你坐廬江而望江東,劍指江東!”
“江東?”陳宮反問。
“沒錯。”陸羽語氣變得嚴肅了起來。“公台先生還不知道,我在江東可埋著一枚釘子呢,或許它原本隻是一枚釘子,可你的出現,會讓這枚釘子變得更加的鋒銳,銳如彎刀,刀鋒出鞘!”
霍…
彆說,陸羽這一番話一下子讓陳宮好奇了起來。
而陸羽的話還在繼續,他示意讓陳宮把耳朵湊過來,緊接著悄聲,將自己母族江東陸家之事娓娓道出。
起先,陳宮還聽得是漫不經心,可越往後聽,他的眼眸越是睜大。
胸口處跌宕起伏!
天哪…
陸羽,啊不…準確的說,隱麟的身份竟還與江東陸家有所牽連。
要知道,隱麟的身份…彆人不知道,陳宮可最是清楚!
曹操親口講明,陸羽是他曹操的長子啊,那麼…陸羽的母族是江東陸家的話,曹操豈不是和江東陸家的女子…
嗬嗬,這還真符合曹操的一貫行事作風。
見一個愛一個,見一個睡一個!
偏偏,這次…愣是睡出了一片“開天辟地”,睡出了一個“霸業起航”!
畫麵太過震撼,陳宮都沒辦法往下想,甚至,他感覺有點酸!
當然,這些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懂了,這下,陳宮全懂了…
恰恰這麼一懂…
他也更能體會到陸羽這總覽全局的布局!
儘管,陳宮從未小覷過陸羽,小覷過隱麟,可實際證明,他還是把隱麟看小了。
有這一層關係在,陸羽怕是一早就開始布局謀算江東了吧!
嗬嗬…
這哪裡是坐鎮中軍,謀下徐州,問鼎中原,這分明是…天下如棋,隱麟執棋與天下諸侯對弈!
好一股漫天襲來的“王霸之氣”!
“陸司農打算讓我做什麼?”陳宮努力的平複住內心中的悸動,他眼眸眯起,下意識的問道。
“公台先生,算計…這不是你最擅長的麼?”
陸羽嘴角咧開,微微一笑。“孫策可遠比曹司空好對付多了,那邊還有個周公瑾,或許…你們倆可以鬥上一鬥!他的倚仗是江東,你的倚仗是咱們龍驍營,是咱們中原!”
霍…
被陸羽這麼一說,陳宮還真是心動了。
作為這個時代頂尖的謀士,在他看來,最可怕的事兒從來不是死,而是一身才華、一身抱負無處施展。
恰恰因為隱麟的鋒芒太盛了,在龍驍營做司馬,他陳宮可以發揮的空間很有限。
可…協助江東陸家,謀算江東六郡七十二縣,謀算孫家…這,不正是他心向往之施展才華的地方麼?
遠離曹操,不受曹操調派,能施展才華!
好一個廬江,好一個坐廬江而望江東,好一個劍指江東六郡!
剛剛想到這兒。
陸羽的話接踵而出,“公台先生,這麼樣,對我這安排還滿意麼?”
“哈哈哈哈…”陳宮爽然一笑。“誰不知道陸司農最擅長的就是窺探人心,此番…不單單是江東孫氏之心,也不單單是那些江東世家之心,怕是連我陳公台之心,陸司農也一並窺探清楚了吧?如此一來?我還能拒絕麼?”
一言蔽…
陳宮把眼眸轉向東南,隔著窗子遙遙望向那東南方的天際,頓時,一種“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的心情激蕩而起。
可悲的是,危險將至,江東孫氏渾然不自知!
等等…
突然間,陳宮對一樁事兒很好奇。
他索性開口問道:“陸司農謀算江東,應該已經許久了吧?不妨細細講述下,暗中都給予了陸家何種幫助呢?”
這個…
陸羽眼珠子一轉,旋即一攤手,“似乎…沒啥幫助,還沒顧得上呢!”
呃…
此言一出,陳宮微微一愣,接著問道:“難道…就沒有支援陸家一些錢糧?軍械?”
搖頭…
陸羽再度搖頭,不過,搖頭之後。
他笑吟吟的把臉湊到了陳宮的麵前,緊隨而至的是一句意味深長的話:“《淮南子·說林訓》中不是有一句話嘛——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
霍…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
陳宮樂了,敢情…陸羽這兒還拽起文來了。
可…這話,偏偏…還真有那麼點兒道理!
…
…
江東,吳郡。
自打孫策兵敗廬江後,整個江東一下子沉寂了下來,休養生息,積蓄力量。
說起來,對於江東孫氏而言,這個力量並不好積蓄。
因為江東特有的“府兵”軍製製度,縱然孫家是此間的主宰者,可大量的兵權並沒有掌握在孫氏一族的手裡。
世家大族在江東地位超然,儼然,猶如一個個龐然大物,而他們手中的兵馬、土地,究是孫氏一族也不能隨意沒收,更不敢隨意調配。
這也是為何,赤壁之戰時,孫權能即刻交付給周瑜的隻有三萬兵馬,世家大族主降,不派兵馳援,他也沒轍!
同樣的,在江東,若是出現大家族間兵馬的交換,土地歸屬的變更,需要在吳郡世家議事時公開闡明,簽訂契約,眾家族見證,撕毀契約者,或者背信棄義者將會身敗名裂。
這一日。
江東世家齊聚吳郡。
不單單有吳郡四大家族——顧、陸、周、張。
更包括會稽四大家族——虞、魏、孔、謝。
今日,他們在議論一樁事,也可以說是在見證一事。
而此間,主持這次會議的乃是江東主管內政的——張昭!
說起來,此張昭並非出身江東四姓之一的“張”家,吳郡張家的族長名喚張溫,與張昭、張紘除了同姓外,沒有任何關係!
同樣的,這次大家族間的議事,江東陸家的陸遜、陸績也來參加,他們此次議事的家族中,年齡最小的族長。
他們亦是這次議會的主角。
“咳咳咳…”
咳出一聲,張昭開口道:“伯言,公紀,你們雖是年輕,卻有如此魄力,可…魄力不等於眼力呀…罷了,該勸的老夫也都勸過了,你們倆還是如此決定麼?”
張昭提及的決定,乃是陸家變賣所有的家產、田畝、商鋪…從顧家、周家、謝家手中購得三處荒山。
分彆是吳郡的“穹窿山”、“神亭嶺”,以及會稽的“燕鷗嶺”!
這是昔日…陸羽交給陸遜那張江東礦產分布圖後。
圖上標記過的,镔鐵、金礦資源最豐沛的三座山脈。
隻是。
礦產分布圖歸礦產分布圖,裡麵到底能不能挖出礦來,誰也不知道?
此番,陸遜與陸績傾全家之財購得這三處山脈,是一場豪賭。
“陸家已經決定了,還請張公草擬契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