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芳下了馬車,立馬走到關麟麵前,謙和的道。
“我乃是糜芳,閣下就是關公的四公子?雲旗公子吧?”
糜芳用的是“我”,而非“本官”,這樣的稱呼,已經極儘謙和。
一旁的糜廣琢磨著,糜芳是不是也要對關麟公子猛誇一番,也把這麼個敗家子…啊不,是把這麼個“財神爺”給誇得神魂顛倒。
當然,更重要的是,得讓這位關麟公子不能因為這次的失敗而失去“賭”的信心。
要越挫越勇,要越輸越多!
心裡這麼想,糜廣也湊上了一步,饒有興致的聽兩人的對話。
關麟打量著糜芳,炯炯有神的眼睛,嘴巴上八字胡撇的極其張揚,再加上那一捋山羊須,若不是因為太過肥胖,也能算得上是一個俊朗的中年人。
整體看來,長得很複雜,精明中透著木訥,木訥中透著老實,老實中又透著狡詐。
除此之外,腰間那翠綠色、價值不菲的玉佩極為惹眼。
隻是…
作為一郡太守,這樣的身份,對關麟的語氣,糜芳是顯得有些太客氣了。
“雲旗公子留步,難得在這裡遇到四公子,我想與四公子談談那押注之事!”
押注?
關麟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
糜廣卻是琢磨著,該談的他已經談過了,無外乎是,開導四公子…讓他不要灰心。
賭坊嘛,都這樣,不能讓任何一隻“肥羊”灰心喪氣。
心念於此,糜廣湊到糜芳的身旁,正想提醒。
哪曾想。
“一邊兒去,這兒哪有你說話的份兒?”
糜芳對關麟客氣,對糜廣卻是一臉冷漠,
呃…糜廣下意識的後退一步,他覺得氣氛有點不對了。
話說回來,作為江陵城的郡守,劉皇叔的二舅哥,糜氏一族的二族長,糜芳何時對彆人這般客氣過?
這份客氣,便是對關公都不曾有過吧?
似乎是見關麟沒有說話,糜芳愈發的堆笑起來,“最近江風驟冷,刮得這江陵城也是一陣寒意,不妨到裡間,你、我好好談談?”
關麟哪有功夫陪他談,擺了擺手,“本公子曹掾府那邊忙著呢,有啥事兒,就在這裡談吧!”
其實,看糜芳的表情、行為,關麟已經猜到了什麼。
多半,作為太守的糜芳提前得到了某些情報,知曉了合肥城的戰果,這是來“補救”的!
因為,兩人是在賭坊門口交談。
故而,很快就吸引了許多賭客與往來百姓的圍觀。
一些公子朝著關麟指指點點。
小聲嘀咕著,“他就是關麟,那個讓關公下‘罪己書’的逆子!”
“我聽聞此次,關公去赤壁赴宴,這小子就把整個關公府邸內值錢的東西全給變賣,押到了賭坊裡!”
“這次關公回來,定然有他好看的!”
“話說回來,這糜太守這麼迫切,這般殷勤,與一個‘逆子’有什麼好談的?”
四下裡已經是議論紛紛。
糜芳的臉色則是愈發的複雜、糾結…
他眉頭緊皺,看了關麟一眼,壓低聲音道:“我聽聞,合肥一戰,四公子押了九千斛糧食,均是押東吳潰敗!有此事吧?”
聞言,關麟頷首,他朗聲道:“若非沒有牽出赤兔馬去典當,怕就不止九千斛了,哎呀,現在算算,這得少賺多少啊!”
呃…
關麟的話,讓糜芳心裡“咯噔”一響,他下意識的一個寒顫。
心裡琢磨著,這再加上赤兔馬,那得是多少啊?
據《後漢書·西南夷傳》記載——漢靈帝時,益州邊民叛亂,米每石值萬錢,但漸以仁恩後米價降至數十錢;
——獻帝時,劉虞治下的代郡民悅年登,穀值三十錢。
當然,這是邊陲的記載,中原地區,群雄割據,又經曆過董卓鑄小錢的騷操作,這使得“大漢錢幣”一睹陷入徹底崩潰的狀態。
不過,如今是三足鼎立,經濟體係逐漸好轉,各州郡治下糧價相對穩定,但比和平時期依舊要貴上不少。
具體到荊州,一斛米能換麻布一匹,折錢五百!
當熱,無論怎麼算,九千斛糧食都不是一個小數字了,足夠一萬人的軍隊半月的開銷了。
如果,再按照一比十一的賠率,再往上翻十一倍…
總而言之…
哪怕是糜家這樣在荊州崛起的“巨賈”之家,傾家蕩產也賠不起!
“四公子說笑了…”糜芳臉上堆笑著,心頭卻是無比惆悵,他笑著繼續說:“四公子啊,我與你爹可都是劉皇叔的功勳哪,伱爹從黃巾之亂時就跟著劉皇叔,我則是從徐州時起就追隨皇叔左右…想當年,建安元年,劉皇叔兵敗,退到廣陵…那時的劉皇叔內外交困…”
不等糜芳把話講完,關麟打斷道:“糜族長,這話…他方才說過了。”
說話間,關麟伸手指向糜廣。
此時的關麟已經有些不耐煩了,他擺擺手,“抱歉,我實在是公務繁忙啊,若沒有正事兒,我就先走了。”
關麟作勢要走,糜芳一拉拽住他的胳膊。
他眼巴巴的望著關麟,心裡嘀咕著。
——『怎麼能讓你走呢?你走了,糜家就完犢子了!』
心念於此,糜芳連忙道:
“四公子,這樣吧,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我與你爹也是這麼多年交情了,此番你押重注,無論贏輸,總歸是傷了咱們兩家的和氣…再說了,九千斛糧食,你若真的血本無歸,關公來質問,我也不好交代啊!所以…”
講到這兒,糜芳轉過身麵朝一乾賭徒、百姓,揚言道:“今日,我便請諸位街坊做證,由我糜芳將雲旗公子押的重注全盤退還,分文不取,不論合肥戰果如何,此事就吃作罷,如此既全了糜、關二家的情義,也避免關公赴宴歸來,雲旗公子的難堪,兩全其美!”
一番話,糜芳說的是正義凜然…
不少人還對他交口稱讚。
“不愧是糜家呀,能想到這一步,委實難得!”
“此番合肥賭局,糜家就算自己虧,也不忍心讓關麟公子遭受關公責罰,大義凜然,大義凜然!”
“糜家與關家如此和睦,咱們江陵城豈不是固若金湯?”
“好啊,關麟公子總歸太年輕了,糜家能給他這個機會,糜芳太守頗有皇叔仁德之風!”
這就…誇起來了!
倒是糜廣,他瞪大了眼睛。
瘋了嘛?二族長這是瘋了麼?
哪有這煮熟的鴨子給放飛了的道理啊!
哪怕要全盤把這錢退回,也不該退給這小子吧,直接退給關公豈不更好?至少,錢沒了,賺關公一個大大的人情也不錯啊!
糜二族長今兒個…這是傻了?暈了不成?
隻是,所有人都沒料到,麵對這樣的好事,關麟的回答隻有簡單的三個字:
——“憑什麼?”
憑?
憑什麼!
這意思是,拒絕咯!
所有人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的望著他。
特彆是糜廣,他更懵了,他感覺今兒不隻是糜芳瘋了,這位關四公子,他也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