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己書!
那還要追溯到,那一日的考武時。
那時的關麟反其道行之,將自己關在籠子裡,從而將群狼射殺,卻因為關公沒有封他一官半職而怒氣衝衝的登台質問。
馬良尤記得關麟的那句石破天驚的——父親當下罪己書!
莫說是那時,就是現在去回想一番,馬良也覺得心頭尤自發顫。
也就是從那時起,這對關家父子間這場沒有硝煙的戰鬥已經悄然打響…
——暗潮湧動,針鋒相對,劍拔弩張。
可…
現在,經過東吳奇襲荊南三郡,經過關公的單刀赴會,經過合肥戰場,這場父子爭鬥竟要提前宣告終結。
且是以關公下“罪己書”的方式。
這幾乎相當於關公這個當爹的單方麵的認輸了!
不可思議,不可置信。
“呼…”
馬良長呼口氣,他粗略的掃過這“罪己書”的內容後,抬眼望向關羽,“不過是獵捕虎狼這樣的小事兒,關公這罪己書…”
不等馬良把話講完,關羽抬手打斷。
他緩緩抬起那丹鳳眼,淡淡的道:“季常啊,你也是為人父母,兒子立了功,總歸該獎賞的,這‘罪己書’就當是對雲旗的獎勵好了,這小子的性子…嗬…”
說到後麵,關羽的話戛然而止。
一段時間的相處,他算是徹底摸透關麟這臭小子的性子了,執拗的很,這“罪己書”,他關羽若是不下,還指不定這小子會再做出什麼“出人意料”的事兒。
關羽可不願意,因為一個兒子,時時刻刻提著這份心。
見馬良沉默,關羽再度開口,“怎麼?季常平素裡健談的很,現在怎生一下子沉默了?”
馬良感慨道:“我還是覺得不可置信,四公子竟能讓關公主動認輸,我對他是越發的佩服了!”
提及此處,馬良突然想到了什麼。
他話鋒一轉,“不過,仔細想想,如今,這洪七公…官府還在通緝之中啊,還有那些乞丐…如今…”
“季常多慮了。”不等馬良把話講完,關羽笑著道,“季常總不會以為,關麟那小子是真的在查‘洪七公’的下落吧?”
“關公的意思是?”
“我方才問過了,這小子,怕是從一開始起就篤定此‘洪七公’是友非敵。”
關羽的眼眸眯起,語氣篤定,“要不然,他怎會放出那些乞丐,還提供給這些乞丐吃的、穿的、住的…”
說到這兒,關羽又添得了一分感慨,“有些時候,雲旗這小子的行為雖古怪,可不得不說,他的眼光比你、我都更明亮許多。”
馬良也順著關羽的話感慨道:“或許,這就是洞若觀火!”
“哈哈…”聽到馬良誇耀兒子,關羽也是心懷慰藉,他笑道:“我已經派信使六百裡加急將這邊的事兒報送往成都,荊州無恙,這也能讓兄長在益州那邊放開手腳,再無後顧之憂…”
關羽這話隻說出了其一。
馬良則聽出了其二,他笑著道:“關公這信這麼急,怕是也急著讓劉皇叔與諸葛軍師重新認識下這位雲旗公子吧?”
此言一出,關羽與馬良四目相對,旋即“哈哈哈…”兩人爽然的笑出聲來。
就在這時。
“關公,軍師…”周倉忙完了其他的事兒,步入此間,當即稟報道:“就在方才,坊間發生了一件趣事,是有關四公子的,如今整個江陵城都傳開了。”
一聽到是有關關麟的事兒,關羽與馬良立時抬眸,表現出了極其濃鬱的好奇。
“雲旗又闖禍了?”
很明顯,在提到兒子的名字後,哪怕關羽用了“闖禍”這樣的字眼,可他的語氣已經溫和了許多。
再不像昔日裡的那個眼裡容不得沙子的嚴父。
周倉如實道:“這倒沒有,是方才,四公子去了趟糜家賭坊…糜太守也趕去了…兩人在賭坊門前…”
話剛說到這兒。
“關將軍可在書房?”
一道無比迫切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聲如洪鐘大呂。
“子方(糜芳的字)?”
關羽與馬良異口同聲,同時吟出來人的名字。
糜芳已經闖入了此間,看到除了關羽、周倉外,馬良也在。
他先是有些驚訝,旋即注意到了那關羽與馬良中間擺放著的石塊,糜芳大聲道:“哎呀…堂堂關將軍的府邸,怎生能連個桌案都沒了呢?來來來…快把門外,我派人搬運過來的桌案給抬進來!”
“這案幾原本就是關家的,我一早就琢磨著,無論怎樣…也得物歸原主啊!”
糜芳這話脫口。
關羽與馬良彼此互視,聯想到關麟在糜家賭坊下了重注,他們一下子就懂了。
嗬嗬…
嗬嗬…
看起來,這位江陵城的太守,糜家的二族長,今兒個是——“來者不善”!
…
…
江陵城,驛館內,諸葛瑾蹙眉看著江東發來的信箋,繼而深深歎了口氣。
兒子諸葛恪走過來:“父親,江東那邊有事麼?”
諸葛瑾歎息,“何止是有事,出亂子了!出大亂子了!”
“啊…”
諸葛恪驚呼一聲,諸葛瑾的聲音則先是一下子就變得蒼白無力。
“敗了…”
他無奈的攥起拳頭,無力的拍打在牆壁上,口中喃喃:“合肥之戰,敗了…吳侯怎麼就…怎麼就敗了呢?”
諸葛恪的眼睛徒然睜大,他連忙取來父親手中的信箋,迅速的讀了一遍。
這不讀還好,讀過之後,他仿佛比他的父親還要驚訝。
一雙瞳孔瞪至最大…
不可示意的望著這信箋中的文字。
“十…十萬兵就…就這麼被幾百人衝垮了?”
說起來,諸葛恪自幼修習兵法,再加上家學淵源,可謂是文武全才。
在他看來,十萬人進攻一座孤城,這就該是手到擒來的事兒。
何況,還是野戰。
對方還隻有幾百人?
諸葛恪凝著眉,他實在不知道,這位東吳的國主究竟是怎麼指揮的?
不過…
諸葛恪聰慧異常,他敏銳的察覺到信箋中隻是提到“首戰潰敗”,如果隻是首戰的話,那…
當即,諸葛恪勸慰父親諸葛瑾。
“父親大人切莫灰心,首戰而已,就是潰敗也不能證明什麼?吳侯既是無恙,定會重整旗鼓,合肥戰局…我軍依舊有兵力上的優勢!”
諸葛恪說的信誓旦旦…
隻是,他的話並沒有讓諸葛瑾的心情有一絲一毫的好轉。
諸葛瑾依舊是一副“哀莫大於心死”的模樣,眉頭緊蹙,歎息不止。
“為父知道吾兒熟讀兵法,可…吾兒並不了解吳侯,也不了解江東士卒。”
諸葛瑾的聲音更添哀婉、痛惜:“這幾年,東吳與曹軍打了無數次仗,從周瑜任大都督打到魯肅任大都督,從這些仗中不難窺探…”
“首戰對於吳侯,對於江東士卒太重要了,若首戰勝,則江東萬眾一心,無論敵人何等強勢,依舊能勢如破竹。可首戰若潰,那東吳上下軍心渙散,將士之中人人自保而畏死,再加上論及勇武、統禦,吳侯比之昔日的孫伯符將軍那是差之千裡,合肥一戰…已經結束了,無論是耗在那兒多久,東吳也不會再有建樹了!”
——明以洞察,哲以保身。
諸葛瑾素來看的遠,看的透徹。
而他對兒子說的這番話尤自保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