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沙郡,撈刀河旁,水流突然變得湍急,一處處的河浪彙成一朵朵浪花,不斷的拍擊著河岸。
而張家莊入口處。
隨著諸葛瑾那小心的、意味深長的一句話。
——“這位可是關公的兒子!這荊州乃關公治下,報官有用麼?”
突然,此間就變得靜謐了下來。
要知道,這裡可不隻有來訪求醫的外地人,張家莊的村民,附近的百姓聞訊早就簇擁了過來。
他們一個個都默然了。
所謂,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
短暫的沉積過後…
終於有人爆發出來。
——“關公的兒子又如何?”
一呼百應。
一石激起千層浪。
頓時間,人聲鼎沸,所有人都開始了對這個“關家逆子”聲討。
諸葛瑾適時的推波助瀾,他高聲道。
“善無微而不賞,惡無纖而不貶…任何好事,都不能因為它小就不去獎賞,任何惡事,也不能因為它小就不去貶斥!”
而這一番話,本是出自司馬相如的《子虛賦》,是諸葛亮曾治荊州時,後又治蜀頒布《蜀律》時均著重強調解釋的。
仔細的去品,倒是有幾分劉備臨終前的那“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的感覺。
如今諸葛瑾信手拈來…可謂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他的語調再添幾分激昂。“我本以為,人讀過書,善惡不過終有相報。可現在天理昭昭,恩怨明料,才知曉是非自難逃…究是此子乃關公之子,可…我鬥膽也想請諸位一道為張神醫做主。今日之事,不過是天理昭彰,我等不求俯仰行走之間無愧於天地,卻當求心中一片淨土。”
這就是讀書人…
一番話直接升華了,感染力十足。
當即就有人響應道:“是啊,若然這關家逆子再如此為禍一方,為非作歹,這長沙城,不…這荊州城還有王法麼?還有希望麼?”
“報官,報官…王先生,我們跟你一起去報官!咱們告到廖太守那邊,若是廖太守不管,咱們就告到關公那兒,若是關公也包庇此子,那咱們…咱們…”
說到最後,突然哽咽住了,他發現倘若關公真的包庇此子,他們狀告的路…似乎就全斷了。
哪曾想諸葛瑾反應快,當即吆喝道:
——“若關公包庇此子,我等還可以告到劉皇叔那兒,告到諸葛先生那兒…眾人拾柴火焰高,咱們人多力量大!此事…務必讓關公給我們個交代!”
諸葛瑾說出這番話時。
諸葛恪深深凝望著父親,這一刻,他終於意識到,為何父親會對他說出那一番話。
——『當今天下,各為其主,父親固然該推波助瀾,而吾兒…你也應該阻止這關麟,防止他繼續錯下去!』
呼,長長的呼出口氣。
諸葛恪牙齒重重的咬住嘴唇,不由得深思。
父親是在用行動為他上有關“忠義、孝道”的最後一課!
始終,在父親諸葛恪的眼裡,他先是東吳的臣子,後才是他諸葛恪的父親哪。
呼…
呼…
粗重的呼氣聲傳出,諸葛恪隻覺得胸腔中跌宕起伏,他好像突然就悟了。
他,諸葛恪,既已過繼給二叔諸葛孔明。
那他就是劉皇叔的臣子,一切行為,都要站在劉皇叔的立場上!
那邊廂,周圍一個個“報官”的聲音。
張仲景的大弟子王叔和一副慌了神兒的模樣。
他隻是一個二十五歲的醫者,他哪裡遇到過這種事兒。
師傅臥床不起。
兩位師弟被抓走…千斤的擔子悉數壓在了他的身上,壓的他喘不過氣來。
諸葛瑾還在推波助瀾,“報官,王先生,振作起來,我們這麼多人支持你,跟伱一道去報官。”
王叔和撓著頭,“我…我已是心亂如麻,我…我實在不知所措。”
他瘋狂的抓著腦袋,整個人就像是癲狂了,瘋了一般。
——“我去!”
就在這時,一道清麗的女聲從人群後傳出。
卻見貂蟬快步走來,她的麵頰果然、堅決。
她目睹了方才發生的一切。
為了師傅,她…她必須站出這一步。
——“我…我是家師的義女,被抓走的是我的兩位師弟,我…可以…可以去報官!可以去討這公道!”
貂蟬的聲音再度傳出。
她的樣子變得無比堅決。
一時間,所有人擁簇著貂蟬,浩浩蕩蕩幾十個人就往長沙郡衙署的方向行去。
倒是諸葛瑾…他沒有去。
他深深的呼出口氣,像是一下子,如釋重負一般。
諸葛恪走到他的身邊,“父親的目的達成了吧?”
兒子突如其來的一句話,惹得諸葛瑾一怔。
他連忙轉過頭,直視著兒子的目光,眼芒中多出了幾許警惕。
不過很快,他就釋然了,他一攤手,淡淡的回道:“父親的目的達成了,可吾兒的任務卻才剛剛開始啊!”
這一番話…
有父子間的深情,卻也有父子天各一方、各為其主的決絕!
…
…
日已西垂,暮霞灼灼。
貂蟬站在江陵城衙署門前徘徊等候,一乾“義憤填膺”的正義人士也守在這邊,要為她作證,倒是那諸葛瑾溜得是無影無蹤。
那個進去稟報的守衛出來,貂蟬眼中一亮,湊上前去,卻聽得那侍衛冷色說道。
“這麼晚了,明日再來吧,廖太守已經歇了。”
貂蟬一副淒淒慘慘的樣子,“請大哥再為我通報一次,就說…就說,是關家公子擄走兩位師弟,家師又身患重疾,不能聽到這般事…唯獨請太守老爺為小女子做主,放回兩位師弟!”
貂蟬的話脫口,一乾人紛紛湧上。
“是啊…是啊…”
“我們在這兒等了兩個時辰?怎生說不審就不審?”
“這總得有個說法不是?”
守衛心頭暗道:——『若非關四公子,這案子何止審了,怕是早都結了。』
心中這麼想,卻不能明著說,守衛抬高了嗓門。
“你們以為這是飯鋪啊,想進就進,想什麼時候做主就什麼時候做主?江陵城大大小小這麼多事兒,哪一件不得太守老爺做主?快走,明日再來,要不我把你們統統扔大牢裡,先打一頓板子!”
貂蟬無奈焦灼之下,忽然看到府門前立著一麵鼓,掛著的一麵鐘。
說起這衙署門前,鐘鼓的設立,還有個小典故。
那是當年劉邦當上皇帝不久,他的侄子就仗勢欺侮一位民女蘇小娥。
當時,街上有位身材魁梧的男人,他看不慣就與皇侄動起手來,失手將皇侄刺死,皇族自不會放過那名男人,就將他關押了起來,還被判了死刑。
受到大漢幫助的蘇小娥,決心為男人昭雪,可那時候的官府哪裡有喊冤的地方,於是,蘇小娥想到一個妙招,她和妹妹各持小鼓與小鑼,兩人跑到衙門前猛力敲擊,還連連大喊冤枉。
此事最後鬨得人儘皆知,傳得沸沸揚揚。
連劉邦也知道了,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後,見義勇為的男子被無罪釋放了。
而從這時候起,各級官署大門就強製必須設置一鼓一鐘。
大漢朝廷還規定,鐘鼓一響,官員必定得上堂,以利民顯德政。
擊鼓鳴冤也就是從這個時候傳了下來。
當然,漢末禮儀崩壞,這等“擊鼓鳴冤”的製度在許多州郡都名存實亡。
可北方的曹操便設有“登聞鼓”,登聞鼓越是起源於魏晉。
劉備與諸葛亮匡扶的則是漢室。
自然,漢朝的一切製度,均予以在荊州與西川延續。
自也包括這“鼓”。
(Ps:未必也叫登聞鼓,權且以這個名字稱呼。)
此刻的貂蟬大步上前,在那些“好心人”的幫助下,她拿起鼓槌,猛敲起來。
守衛徒然一驚,追過去要與她爭奪鼓槌,大斥道:“你乾什麼?”
一乾“好心人”卻攔住了守衛,貂蟬繼續旁若無人的擊鼓,她一邊說,“民女不為討公道,隻求…隻求關四公子放人!”
一時間,金聲玉振的鼓聲一直傳入衙署之中,也震蕩於整個江陵城的天穹。
…
衙署內,長沙太守廖立與關羽的主薄廖化均聽到了這鼓聲。
此前,早有侍衛將“撈刀河”畔,“羅漢莊”旁,張家莊入口處發生的一切悉數告知。
——其一,關麟不顧張仲景的病症硬闖張家莊,還在村莊的入口大打出手…
可謂是怨聲載道。
——其二,這闖了也就闖了,打了也就打了!
偏偏這位關四公子還不解氣,最後又把張仲景的兩位弟子帶走,還關入官府的牢獄。
這就不是怨聲載道了,都有點天怒人怨的味道了。
甚至最後還大言不慚,大庭廣眾之下說什麼——“官府中人問起來,就說是我關麟關的!”
這話是能說的麼?
能把“官官相護”表現的這般張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