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過去,風吹走了一切塵埃,也吹走了那因為烈火而生出的無限恐懼,無限焦灼。
伏虎山山穀之中,古木依舊參天,藤蔓依舊纏繞,依舊不時有早起的蟲兒被鳥給吃了。
一時間鳥語花香,嘰嘰喳喳的叫個不停。
倒是清新的空氣與那穀口處火焰燃燒後的焦灼空氣,彙聚在一起。
卻是讓關羽心頭生出一種彆樣的——沁人心脾。
伏虎山那葫蘆穀口,石碑依舊佇立。
此刻的關羽從這石碑旁走過,他再也不好奇,雲旗能不能答出這塊兒“伏虎山”石碑的故事。
說到底,那關公鬥白虎精的故事,不過是孔明杜撰的。
可…
昨夜的驚魂,昨夜的迫在眉睫,昨夜的生死一線,卻是曆曆在目。
穀口處的偏廂車陣已經被燒成了黑色,除了一些“百煉鋼”的架子,還依稀佇立外,那些木頭…早就被火焰吞噬、融化。
看到這一幕,關羽尤自一陣心有餘悸。
他無法想象,究是糜芳提前收到了雲旗的提醒,可又是什麼?能使得他糜芳做到這一步。
一步不退!
置生死於不顧!
似乎,他那貪財好利的性格與這等“無畏”奉獻,是完全不搭邊兒的事兒。
關羽再眺望向遠處的戰船。
它們一如既往的佇立在那兒,紋絲不動。
仿佛…昨夜那淒慘的戰事與它們毫無關聯。
關羽這才意識到,糜芳沒有誇大,這些戰船,真的是一艘…都沒有被焚毀。
倒是糜芳一副淒淒慘慘戚戚的樣子,“雲長啊,這一戰可燒死了我不少部曲,方才點了點,足足有六百多,這些撫恤算下來,又是一筆不小的開銷啊!還有奴隸市場,現在一個精壯的男子,都要賣到十萬錢了,哎呀,且不說我這六百訓練有素的部曲,這又是多少錢哪!”
糜芳開始哭窮了。
離開了戰場,他又如期而至的變回了那個貪財好利的江陵太守,那個劉備的廢柴小舅子。
打仗歸打仗,談錢歸談錢,一碼事!
倒是關羽還在感慨這一仗的凶險,並沒有立刻回應糜芳。
糜芳急了,一把拽住關羽的胳膊,“雲長啊,我得跟你說幾句掏心窩子的話,我都這樣了,我手下的部曲都這樣了,我的損失的都這樣,如此這般,這般如此,那讓雲旗鑄新城的事兒,雲長若再討價還價可就沒意思了啊!”
——圖窮匕現。
糜芳又是邀功,又是哭窮,繞了一個大圈子,他的目的就是這個。
特彆是那句“再討價還價就沒意思了啊”。
這相當於,直接讓他糜芳站在了道德的製高點,就看你關羽答應不答應了。
聽到這兒。
關羽一下子就懂了,他起先還一直在疑惑,是什麼驅使著糜芳能做到這一步。
現在,這麼一個“圖窮匕見”,他全明白了…
“哈哈哈!”先是一陣淺笑,關羽一捋長髯,感慨道:“子方啊…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咱們兄弟倆,也打開天窗說亮話!”
關羽罕見的對糜芳用了“咱們兄弟”這四個字。
儼然,經此一役,糜芳在關羽心目中的形象一下子高大了不少。
“——雲長,伱這就沒意思了啊,啥叫打開天窗說亮話…咱這窗戶壓根就沒關起來過,我跟你說的都是亮話。”糜芳以為關羽要賴賬,連忙反駁。
“哈哈哈…”關羽意識到糜芳是會錯意了,當即笑著問:“說說吧,這築造新城,雲旗究竟給了你多少好處?”
“——啊!”糜芳一驚。
關羽卻示意讓身旁的侍衛悉數退下,他的話更添語重心長。
“這裡就咱們倆,彆藏著了,到底是多少?”
“沒好處,真的一點好處都沒有。”糜芳連連擺手,做出一副一心為公的聖人模樣。“我讓雲旗築新城,這全都是為了雲長你的北伐,為了劉皇叔那‘漢賊不兩立’的大業。沒啥好處,對於我…根本啥好處也沒有,再說了,我糜芳貪財好利麼?我糜芳是這樣的人嘛?”
聽著糜芳的話。
關羽心頭暗暗道:——『難道不是麼?』
看糜芳不坦誠,他直接試著問,“五成?那小子,可是把新城五成的收益送給你了?否則,你該不會如此替他賣命!”
“哪有那麼多?”糜芳下意識的脫口。
可一說話,就發現不對勁兒了,咋把心裡想的真話給說出來了。
“哈哈…”關羽心情不錯,他會意了笑了笑,接著問,“那就是四成咯!”
糜芳無語了,他一攤手,索性也不瞞著了,“三成,就三成…新城裡凡是雲旗土地的收益,歸我三成,就這個…”
“噢。”關羽饒有興致的點了點頭,心裡琢磨著。
——『怪不得糜芳會如此賣力,雲旗這小子是抓住了他的命脈呀…還真是有錢能使鬼推磨!倒是不曾想,糜芳的貪財好利此番卻立了如此大功!』
心念於此,關羽淡淡的道:“也就是說,雲旗所占得的七成土地裡,有三成的收益歸你咯。”
“唉呀,算是吧…”糜芳有些不好意思,“不過,這是我拿命拚出來的呀!”
關羽的眼眸微眯,他沉吟道:“太少了!”
——啊!
糜芳一愣,以為關羽是埋汰他,連忙擺手,“不少了,不少了,畢竟築新城的錢還是雲旗掏的嘛!人家花了四十五萬金,就是這金子拋到河裡,也該有個回響不是?”
“哈哈…”關羽發現,糜芳又誤會他了,當即,關羽也不藏著掖著了,他笑著道:“關某的意思是,新城的土地雲旗占七成,少了點兒,該在加一些,我給他八成,對應的,子方的三成收益不也就水漲船高了麼?”
啊…啊…
糜芳一時間還沒回過味兒來,可很快他意識到了。
關羽這話的意思,不僅是答應了這件事兒,而且還又多給了雲旗一層。
這豈不是意味著,他糜芳的收益又多了一份兒麼?
一時間,糜芳感覺一座巨大的金山砸到了他的腦門上。
莫大的驚喜感,讓他有一種飄飄然如夢似仙的感覺。
糜芳本能的、連續的揉著眼睛,這種飄飄然的感覺很強烈,卻…卻總讓他覺得不真實。
夢想突然就照進現實,這也太快了,也太假了吧?
“雲…雲長…”糜芳的語氣都變得磕絆了起來,“你…你此言當真?”
“關某一諾千金,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豈容更改!”
這…
刹那間糜芳的眼睛瞪大如銅鈴,他真的恨不得當即就要去親上關羽一口。
這太突然了,太讓人亢奮了。
事實證明,還是糜芳單純了,因為關羽的獎勵還沒有說完。
“子方啊,這一戰你居功至偉,那新城是獎勵雲旗的,對於你也要重賞,這一仗你死了多少部曲,關某給你統統補上,再添上一倍,所有死去部曲的撫恤,關某來出,還有…”
在糜芳的目瞪口呆中。
關羽轉過身,大聲嘯道:“關家軍何在?”
“——在!”
一時間,無論關家軍在乾什麼?在哪?
聽到關羽的呼喊,所有人齊刷刷的放下了手中的活兒,向關羽這邊聚攏過來。
刹那間,千餘關家軍騎士將關羽,將糜芳團團圍住。
“——爾等都看到那糜家軍組成的車陣是如何據守穀口了麼?”
關羽再度大嘯。
“——看到了!”眾關家軍齊呼。
關羽眯著眼,環望著每個人,他的聲音更添一絲不苟。“糜芳太守、糜家軍昨夜之驍勇,堅守陣地,有死無生,堅如磐石,寸步不讓,正因如此,才保住了兩百一十五艘戰船,此為大捷,亦為大功,我關家軍上下當以之為榜樣!”
言及此處,關羽忽的抬手,大喊:“糜太守威武,糜家軍堅如磐石、寸步不讓!!”
此言一出…
無數關家軍騎士齊聲高呼。
——“糜太守威武,糜家軍堅如磐石、寸步不讓!”
——“糜太守威武,糜家軍堅如磐石、寸步不讓!”
一時間,聲浪滔天。
這聲音響徹寰宇,在伏虎山間不斷地回蕩…
待得聲音落下。
關羽再度大聲道:“如此一戰,關某要為糜太守,為糜家軍立碑!從今往後,伏虎山添得一名——糜磐山,關某曾在此伏虎斬妖,糜太守卻在此堅如磐石!”
“關某要江夏,要荊州,要天下所有人都記住糜太守之英武,記住糜家軍之固若金湯、寸步不讓!”
此言一出。
——“糜太守威武,糜家軍固若金湯、寸步不讓。”
——“糜太守威武,糜家軍固若金湯、寸步不讓。”
又是一陣聲浪滔天…
而在這一道道聲浪下,每一個糜家軍的部曲都忍不住熱淚盈眶。
這種以勝利者的姿態,享受眾人歡呼的感覺,實在是讓人迷戀。
糜芳也感動,他強忍著淚水,他覺得他不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可…莫名的,這淚水就宛若斷了線的珠鏈“啪嗒”、“啪嗒”的直往下落。
有那麼一瞬間,糜芳覺得…這種感覺,竟比關公答應了那築新城的事兒,竟比他糜芳斬獲一座金山,還要讓人心潮澎湃,讓人迷戀。
而順著這熱淚,漸漸冷靜下來的糜芳,他的心頭不住的喃喃。
——『這一仗…我是賺麻了呀!』
那些跟了關麟的部曲說,跟著四公子有肉吃。
原本,糜芳還不信。
可現在,他信了,他跟著雲旗…何止是有肉吃,簡直是名利雙收,簡直是賺麻了!
就在這時。
“嗒嗒”的快馬,疾馳而來。
馬上的騎士帶著亢奮與激動,像是一陣旋風般的席卷至關羽的麵前。
——“稟報關公,大捷…”
——“關平長公子在浮橋設伏,儘誅曹軍夜襲之騎,曹軍將領呂常死於當場;”
——“二公子、三小姐、五公子與周倉將軍,則是成功將敵將滿寵誘入軍寨,十麵埋伏,萬箭齊發,萬弩齊射,敵將滿寵身重數十箭,殞命當場!”
——“曹軍兩支夜襲的騎兵軍團無一生還!襄樊震動!”
騎士的一番話,喊得無比激動。
而這些話,傳入關羽的耳中,傳入糜芳的耳中,傳入每一個關家軍、糜家軍的耳中,這對於他們的心情,他們士氣無異於巨大的振奮。
“——好!好啊!”
哪怕是關羽,也難以抑製心頭的悸動。
打了幾年襄樊,在曹仁那縮頭烏龜的統禦下,關羽何曾斬獲過如此大捷?
一夜擊殺四名賊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