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魯降曹,逆賊南征在即,成都府庫無糧,湊不出抗曹之軍資。
——益州各郡,氏族囤積居奇,物價暴漲。
——益州初定,有限的田畝如何分配。
這是諸葛亮寫給關麟的三個考題。
也是如今蜀中麵對的無比迫切的難關。
如今的諸葛亮尚不知道關麟的答案。
正因為如此,他無法理解,為何關羽會特地額外寄信一封,又立刻派人去追回?
當然,這些在如今的這一則急報麵前都不重要。
曹仁暈厥,襄樊勢必會大變天了。
這個機會,雲長豈會放過。
怕是現在,他已是北伐襄樊…
而曹操勢必會選擇回援,也就是說,第一個問題已經迎刃而解了。
至於第二個、第三個問題,雖並未解決,可…隻要曹操能撤出漢中,那無疑就給予他諸葛亮充分的時間了。
穩定物價,安撫氏族,分配田畝,製衡諸方…
諸葛亮與劉備總是能想出辦法的。
可時間是他們的敵人哪。
如今,這一則戰報之下。
大喜啊!
曹純也就罷了,曹仁暈厥,這於劉皇叔,於他諸葛亮,於關羽,於蜀中百姓,於數萬萬致力於匡扶漢室的仁人誌士都是大喜啊!
諸葛亮忍不住感慨。
文吏連忙提醒道:“左將軍還在府邸中等候著軍師。”
“我這就去。”諸葛亮將楊儀遞來的第一封答卷放回案幾上。
他回望楊儀,“我先去主公那兒,雲旗這答卷,等回來了再看吧,威公你也下去好好歇息,明日我再喚你。”
“好…”楊儀躬身道。
可…他仿似突然想到了什麼,刹那間,他的表情變得驚悚了起來。
——他想到的是關四公子的答案。
若然…
若然這曹仁暈厥,那…那這一對關家父子有關第一封答卷的爭執,豈不是…豈不是…
“咕咚”一聲,楊儀下意識的深深的咽了一口口水。
連帶著他想到了關麟答出此卷時。
關羽憤怒的讓他重寫…
可他卻寸步不讓的迎上關羽那幾乎迸射出火焰的目光。
——“父親豈不聞,井蛙不可以語於海者,拘於虛也;夏蟲不可以語於冰者,篤於時也;曲士不可以語於道者,束於教也。今爾出於崖涘,觀於大海,乃知爾醜,爾將可與語大理矣。”
乖乖的…
井裡的青蛙不能和它談論大海;
夏天的蟲子不能和它談論冰;
不能和見識淺陋的人談論大道理。
那時候的楊儀還感慨,關四公子是真敢說呀,這話也敢對關公說麼?
特彆是最後那一句“今爾出於崖涘,觀於大海,乃知爾醜,爾將可與語大理矣”。
那時候的楊儀還覺得,這句話最重了,也是最“無知者無畏”!
…作為兒子的關麟,怎們能讓父親關羽“從海邊往外看,去觀覽大海,然後知道了自己的淺薄,這樣才可以和他談論大道理”呢?
兒子對爹說這種話,已經可以稱之為“大不孝”了,這也是楊儀對關麟最初的印象。
可現在在去品,去細品…
原來愚蠢的是他楊儀自己啊!
關麟這哪裡是不孝啊,事實勝於雄辯,他是堅持真相罷了。
反倒是他楊儀與關公…似乎都該無地自容了。
——『原來如此,怪不得關公會派信使追回那封信箋,雲旗公子這題答對了,那…那還寄什麼信箋?』
——『雲旗公子是對我們這些‘井蛙’談論大海了!』
就在楊儀浮想聯翩的時候,馬車已經等在門前,諸葛亮就要出門。
似乎是看到楊儀的表情有些古怪。
諸葛亮連忙道:“威公是累壞了麼?”
“沒有。”楊儀連忙拱手道:“下官鬥膽,想請諸葛軍師先觀過雲旗公子的第一封答卷後,再…再赴左將軍府!”
唔…諸葛亮腳步一頓。
既楊儀這麼說,那一定是有所緣由。
諸葛亮也不拒絕,當即又提起了那封竹簡,“我路上看。”
說著話,就大步走出,登上了馬車。
隨著馬兒“得”的一聲嘶鳴,馬車駛動,徐徐走遠。
可楊儀,站在這書房裡,卻宛若雙腿灌鉛了一半,竟尤自無法移動一步。
此刻,他的心頭剩下了是滿滿的不可思議與震驚。
『——難道…』
『——不…根本不用難道,雲旗公子定是提前知道了什麼,不對,如此說來,這曹仁與曹純的刺殺,難道…難道…』
想到最後,楊儀再度咽了口吐沫,他感覺他渾身上下都在發抖,抖得厲害。
那邊廂…
諸葛亮坐在馬車中,也徐徐展開了竹簡。
乍一看,答案很簡單。
的確是多少帶著幾分敷衍:
——“湊不出就湊不出唄!老老實實的在家睡大覺,根本沒必要湊!”
能這樣答卷的,諸葛亮覺得…普天之下,怕也隻有這位關雲旗了吧?
而諸葛亮也算是回過味兒來了,怪不得雲長要說,這是雲旗的敷衍之作,是賭氣之作。
“嗬嗬…”
諸葛亮不由苦笑。
連日的操勞,他的神情極是疲憊,唇邊溢出一絲沉重的歎息。
他感慨道:“這樣的小子?雲長的力薦?我能教麼?”
可…
這聲音方才揚起,仿若一道亮光閃過,諸葛亮驟然感覺到某種異樣突然在心頭湧起。
緊接著,他像是想通了一件事兒,胸中一陣戰粟。
他忍不住再度把目光貼在這答卷上。
答卷上的文字依舊——“湊不出就湊不出唄……根本沒必要湊!”
可諸葛亮的心境卻發生了變化,天翻覆地的變化。
那方才收到的急報,曹仁暈厥、曹純殞命的急報,再次快速的閃過腦海,最異樣的一點立即就被諸葛亮抓住了。
他下意識的張口,“雲旗這答卷,是篤定曹操會走?可他怎麼會判斷出曹仁出事兒呢?”
“刺殺…刺殺?難道…在這封答卷之前,雲旗就已經知曉此‘刺殺’之事?所以才…才會有如此敷衍的答案?”
——“滴滴噠”
想到此節…諸葛亮的額前已滴下冷汗。
他的一隻手緊緊的握住了另一隻手的手腕,聯想到楊儀與戰報中均提到的。
虎豹騎殞命落日穀。
諸葛亮仿佛一下子更透徹了。
他輕聲吟道:
——“這不會是他布下的局吧?”
…
…
無論是漢中,還是蜀中的消息,總是滯後的。
諸葛亮與劉備尤自驚詫於曹仁與曹純被刺殺,一死一暈厥時。
襄樊最新的戰報…已經傳到了許都,傳到了鄴城。
——滿寵、文聘、呂常、牛金悉數殞命。
——江夏一戰,曹軍損失慘重,關家軍隨時逼近襄樊。
此刻曹操的四子曹植與主薄楊修正加急從鄴城趕往南陽。
在他們看來,南陽是有一支駐軍的,是於禁的兵馬。
楊修提議曹植假借父親之名調動這支兵馬馳援襄樊。
如此間不容發之際,哪位公子有此魄力,那這公子既為大功!
晨曦中,巨大的城門關閉著,如同蟄伏的巨獸,兩邊已經有守門的門吏肅立,因為太早街道上寂靜無比,馬蹄聲變得格外的清晰。
楊修與曹植疾馳到大門左側的軍營處勒馬,一名副將看到兩人,連忙躬身道:“末將拜見四公子,拜見楊主薄,不知公子與楊主薄來此,所為何事?”
曹植道:“我奉父親之命,來此調兵,此為調兵文書,凡請你即刻點兵出征襄樊!”
副將道:“公子恕罪,莫說點兵出征襄樊,就是往附近郡縣調兵,末將也不敢。”
“這是為何?”楊修駕馬上前。
這副將道:“於禁將軍人在許都,可將軍下過軍令,襄樊局勢危機,汝南城中所有兵士嚴陣以待,沒有他的命令誰也不能輕舉妄動,更不能去馳援襄樊。”
此言一出…
曹植麵露為難之色,楊修卻罵道:“荒唐,四公子就是來此是奉曹丞相之命調兵馳援襄樊,於禁再大,大得過曹丞相麼?爾等速速點兵,耽誤了襄樊戰事,伱擔待的起麼?”
副將忙跪下,“主薄恕罪,借我十個膽子也不敢耽擱,隻是…於將軍的軍令也不能違抗。於禁將軍如今就在許都,若是四公子執意調兵,不妨將丞相的調令交予於將軍,於將軍勢必即刻趕回,到時候由他親自領兵馳援襄樊。”
要知道,於禁的兵素來以紀律鮮明著稱。
而於禁本人,在曹操的心目中,乃五子良將之首。
這從曹操稱王時,將於禁遷為左將軍,假節鉞就能看出曹操對於禁的喜愛與器重。
要知道,差點把孫十萬突突乾淨的張八百,那時也不過封賜了個征東將軍。
徐晃、張郃還是雜號將軍。
由此也可見於禁在曹魏將軍中的地位。
而他持軍嚴整,繳獲來的財務從來不允許兵士們私藏。
他軍令如山,在他手下…違抗軍令者殺無赦。
也正是因此,縱是曹植與楊修趕到,副將哪裡敢私自點兵?
“此去許都,一來一回至少兩天過去了,早已耽擱了救援襄樊的大事兒,再不開門,我先斬了你。”楊修怒喝。
副將恐懼的說道:“主薄就是殺了末將,末將也不敢違抗軍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