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石塊還在不斷地從山巒上砸落——
四麵八方,到處都是碎石,到處都是塵煙,飛沙走石。
就在半炷香之前還威風凜凜的陸家軍軍陣,如今已經徹底的淪為了修羅場。
無數陸家軍的兵士都絕望的祈禱…
祈禱那“天降神箭”早點結束。
然而,那八百步開外的“神箭”並沒有停下來的意思,隨著城樓上,那箭鏃刺破空氣,發出的連綿不斷的呼嘯聲。
又是一枚枚巨箭爆射而來,在這遍布木屑與石堆彙聚之處爆開,更大的飛沙、更大的濃塵散布…
擁擠在此處的數萬陸家軍士拚命的咳嗽,隔著塵灰…眼睜睜的看著方才還在身邊的戰友,被巨大的衝擊力振飛,或者被更多的石塊淹沒,場麵無比血腥。
這裡…
到處遍布的是驚恐的喊叫,他們想要躲避,卻無處可躲,因為四處都是石階。
漸漸地,他們已經分不清方向,沒頭蒼蠅一樣,互相撞到一起,更多的人暈厥在地,或者被踐踏,偶爾會聽到那石塊兒下淒厲的呼喊。
“救救我——”
“拉我一把——”
隻是,這種聲音在如今這等自身難保的狀況下,儼然隻是徒勞。
“爬上去,爬上去…”
四處堆滿了巨石,便是陸家軍要逃走也變的極其困難,他們瘋狂的爬上那巨石,任憑手上、腿上遍布石階摩出的血痕。
這麼多年,陸遜不遺餘力為陸家軍鑄造的信仰,就在這一夕間轟然崩塌、碎裂!
現在的陸家軍軍士,沒有一個再在意那虛無縹緲的軍紀軍法,沒有一個會去想到,臨陣退逃…將是什麼樣的後果?
在生死麵前,什麼都不重要,每一個陸家軍士都隻剩下一個想法,一個純粹的想法,那就是逃離這裡。
離開這修羅場。
幸運的是,陸遜還有意識…
或許是石塊與木屑留出的卡口,讓他僥幸在這重重石塊、木屑下還能活下來,可他感覺渾身都是痛感,他感覺身體各處像是都受了傷,特彆是腿…他的左腿已經全無知覺。
而比起這些,他的心情無疑更加的崩潰,更加的悲愴。
他意識到一個嚴重的事實,交州既能射出這八百步外的弩矢,那麼…陸家軍攻取交州,已經…已經完全沒有機會了。
再加上步騭被砸成肉泥,這讓陸遜想到了更可怕的後果,他意識到,他非但已經輸了,哪怕是死裡逃生,他定還會輸的更慘、更悲壯!
這已經是沒有翻盤的餘地…
他已經是深處於全無希望的絕望之中!
一想到這裡,他的身子顫抖的厲害,他喉結滾動,那厚厚的塵煙中,他握緊拳頭,拚命的捶向地板。
他嗚咽著,悲鳴著。
“完了,陸家完了,我陸遜完了,一切的一切都完了——”
隻是,哪怕是這道聲音,也迅速的在巨石的隆隆聲響中淹沒…而隨著越來越多巨石的壓下,那碎裂的小石塊兒砸在他的身上,陸遜隻感覺渾身的痛感更甚!
…
那邊廂…原本在高處的孫茹。
當這十支巨大的弩矢仿佛天降神箭一般,從城樓上爆射而來時,她亦是看的目瞪口呆。
而當看到木樓被巨大的箭矢砸毀,他的夫君陷入其中,然後無數的石塊又將他的夫君深深的埋葬。
孫茹下意識的向那邊狂奔而去。
一路上她看到無數逃出來的陸家軍,在喘著大氣。
無比僥幸的彼此感歎,撿回了一條命…
然後不敢停歇,倉皇逃竄。
也有那麼幾個陸家軍的兵士後知後覺,問了句:“陸將軍呢?族長呢?”
他是想起了陸遜與陸績…
可回應他們的,隻有良久的沉默。
孫茹與這些陸家軍士朝著相反的地方狂奔,她的眼淚在打著轉兒,她不住的喃喃:“伯言,伯言——”
…
八牛弩,十弩齊發,巨大的弩箭攻勢還在繼續。
整個陸家軍已是支離破碎,漫天的塵煙中,那屹立了五年的信仰,隨著巨石墜下的“隆隆”聲,徹底泯滅。
那佇立的衝車,那四散丟棄的雲梯,還有那散落一地的兵器,輜重,戰車…
仿佛一夕間,就都不再屬於陸家軍了。
榮耀不在!
狂風搖曳著塵煙,依舊有石塊的餘波如雨一般的灑落,這飛沙,這走石,便薄薄的一層,覆蓋在整個陸家軍曾經的軍陣所在,曾經那“耀武揚威”的所在。
不到一刻鐘…
攻守之勢徹底更替!
黑雲壓城者淪為惶惶逃竄者,何其戲劇,又何其可悲?
布山城樓上,士壹看著眼前的一幕幕,他情難自已。
他忍不住從親兵手中取過一壺酒,猛地灌入口中,隨著“咕咚”、“咕咚”的聲音,他的心情方才平靜的了一分。
哪怕如此…
“呼,呼——”
粗重的呼氣聲依舊從他的口中傳出。
沉吟了半天,他終於憋出一句話,“值,八牛弩…這錢花的真特奶奶的值…”
情緒所致,士壹也顧不得他是讀《春秋》的,他是儒門中人,怎麼能爆粗口呢?
可不爆粗口,哪裡能表達內心中這悸動的心情啊?
此刻的士徽雙手扶在城牆上,他看著眼前的一幕幕,感慨道:“父親是押對寶了,把錢糧交給關四公子,可比一年年納貢喂給東吳那隻喂不飽的狗,有用多了!”
士徽的這番話被士壹聽到,他深以為然,卻不由得生出了幾分擔憂。
“徽兒啊,你說…咱們這麼痛擊這群陸家軍,連他們族長都埋了,會不會招致他們更多的恨意,然後不顧一切的跟咱們死拚到底?”
士徽沉吟了一下,他也在仔細的思考這個問題。
過了良久,他像是想通了,展顏一笑:“設身處地,或許若我是陸家軍的一員,我也會有仇恨,可…如果我並不知道,對方是用什麼方法,就能八百步外射來箭矢,就能讓山巒崩塌,甚至他們這仗是怎麼敗的?族人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我想…比起仇恨,恐懼會更多一些…再說了…”
說到最後士徽的話戛然而止…
士壹卻好奇了,“再說什麼?”
“我是在想…”士徽吧唧了下嘴巴,“我在江陵城接觸過這位關四公子,他是個爽快人,也是個樂於助人、伸張正義的人,更是個在軍械發明、創造上神乎其神的人!”
“我爹既與他建立起了這份軍械采買的關係…那日後,少不得采買更精良的軍械,他東吳的恐懼隻怕會越來越多!”
士壹頷首點頭:“有道理,不過聽你這麼一說,我倒是覺得…或許這也是那關四公子想要的結果,這對他,對我們都是大有好處,是一箭雙雕,也是兩全其美!”
“哈哈…”士徽笑道:“至少不用再往建業送孔雀了,那東吳的碧眼兒貪得無厭…前年三十,去年三百,今年竟索要三千,單單每年進貢給他的錢糧,都足夠配備幾百駕這八牛弩了…”
“嗬嗬,不用受這份鳥氣!還能痛擊他!心裡頭彆提多舒服了,多虧了關四公子啊…”
不單單士徽這麼講。
隨著戰局的翻轉,城樓上的每一個交州兵士都是精神抖擻…
揚眉吐氣!
這是屬於整個交州的揚眉吐氣——
說到這兒,士徽伸手示意,讓八牛弩不用再射擊了,他朝士壹道:“叔父,孩兒該帶兵去清場了!”
“要不算了?”士壹還是有些擔心,“我怕,陸家軍去而複返…”
“不會。”士徽笑道:“叔父忘了孩兒方才的話?這等未知的恐懼一旦蔓延,哪是那麼容易消散的?借他們十個膽,他們也不敢!”
…
…
江陵城,鼓樂喧天,一派熱鬨。
街道上有人娶新娘子,這本沒什麼。
可這次娶新娘子的人十分特彆,乃是江夏那九千俘虜中的一人。
原來,這九千俘虜被安置在江陵城,每天吃飯、睡覺、日常,都需要又人去負責、運送物質過來。
關麟又下令,派人特地給這些俘虜加送衣服、被褥、麵餅,妥妥的優待俘虜。
這本沒什麼,可一來二去,竟有一個年輕未婚的俘虜與江陵城一位主動送物質的女子,互相看對了眼。
且在九千俘虜中傳得沸沸揚揚…
糜陽把這事兒稟報給關麟的時候,關麟原本也隻是覺得,不過是一個樂子。
原來囚犯與女獄卒之間是真的能產生愛情的。
可…
仔細一想,關麟突然意識到,這是一個天賜良機。
這是一個神助攻啊!
當即,他便親自去問過這位女子,得到是“真愛”,“非他不嫁”的結論後,又問了她的家門。
還是個大戶…
原來,這女子名龐榮,是鳳雛龐統的弟弟,如今身為蜀漢官員龐林的女兒。
她的母親,龐林的妻子也是大族…
是荊州蔡、蒯之下,世家排行中,第二梯隊龐、馬、向、習四大家族中的習家的女兒。
故而,這女子雖不姓習,可因為她一直跟著母親,居住在江夏,這才回來不久。
故而…
這門婚事少不得習家的點頭!
關麟覺得他搞不定了,索性拜托老爹關羽出馬,去為這俘虜向女子家登門求親。
原本關羽覺得這事兒挺離譜的。
後來想想,或許雲旗是想開個先例,這些年輕未婚的俘虜一旦娶了江陵城的姑娘,那心不就定在江陵了麼?
順理成章,不也就歸降了麼?
如此看來,這龐家與習家的孫女嫁給這些俘虜中的一位,這是有戰略意義的!
於是,關羽答應了這件事兒,索性,就替關麟當了這個媒人。
接下來,便是關羽親自出馬,縱是習家的長輩習禎對“江夏俘虜”身份的女婿不甚滿意。
可…礙於關羽的麵子,礙於大義當前…礙於這九千四百俘虜的歸降,也就答應了下來。
一來二去,三媒六聘…
關麟統統幫這位俘虜準備好了。
今兒個正好就是完婚之日,關麟親自做證婚人。
一時間,九千俘虜都來湊熱鬨了,他們選出了幾百代表擁簇著這位新郎官,招搖過市。
其它的則是在布置酒席。
酒席的費用也悉數都是由關四公子關麟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