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懿在牢獄中睡得深沉。
牢房外,兩個看守的獄吏也有些無精打采的味道,一個已經枕著胳膊睡著了。
就在這時,“當啷”的落鎖聲把司馬懿驚醒了,他轉頭一看,是陸遜打開了牢門,笑著說:“請司馬使者過堂!”
司馬懿一驚,“我這身份?還有必要過堂審問麼?”
陸遜笑道:“審與不審也不是我能夠決定的,快起身吧,堂堂大魏使者,莫要讓彆人看了笑話!”
司馬懿特地披上他那件深色的袍子,起身之於,不由得深深的沉吟出一句。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司馬懿是戴著鐐銬來到公堂,與刑室相比,這裡要整潔斯文許多,司馬懿詫異的看到坐在正位上的人,是個他不認識的公子,偏偏俊秀,一雙眸子深邃至極。
當即,司馬懿就猜出了他的身份。
“想必,閣下就是關家四公子關麟吧?”
“是我!”關麟也不隱瞞,而是徐徐起身,他行至司馬懿麵前,仔細的端詳著他。
似乎…眼前這個三十餘歲文質彬彬、氣度不凡的司馬仲達。
從外表上看,遠遠不像是一個老陰逼的形象。
又或者說,如今這個年齡,他還隻是一個立場分明,站在曹丕的身後。
卻又明哲保身的再普通不過的曹魏官員。
“咳咳…”
關麟輕咳一聲,感慨道:“我曾想過許多次與你見麵時的情景,可卻萬萬沒想到,你卻主動送上門來了。”
言及此處,關麟招呼一聲,“來人,給他搬個胡凳,長夜漫漫,咱們慢慢說!”
司馬懿分明能感受出來,眼前的這位公子對他是有些異乎尋常的重視的,甚至…不止是重視,更是微微的忌憚…
這讓司馬懿感到很奇怪。
明明,他不過是曹魏的一個軍司馬,而眼前的這位,是將整個曹魏耍的團團轉的關家四公子,他司馬懿有什麼值得這位關麟公子忌憚的呢?
“關四公子還是不要與我交談了,你從我口中什麼也問不出!”司馬懿繃了繃嘴,語氣堅決。
“答不答是你的事,問不問,就是我的事了。”關麟笑著拋出了第一個問題,“董承的衣帶詔,你們河內司馬氏與弘農楊氏,都參與了吧!”
這…
司馬懿沒想到,關麟第一個問題就問到了這裡。
而無論司馬懿回答,司馬家是“參與”或者“沒參與”,這都可以做為把柄,握在關麟的手中。
司馬懿吃了一驚,但他隨即冷靜下來思考,接著緩慢地說,“我不知道什麼衣帶詔,我司馬家也不知道什麼衣帶詔…”
說到這兒,司馬懿不忘抬起頭,鄭重的說,“我還是那句話,關四公子想要從我口中翹出些什麼,怕是要失望了,我什麼也不知道。”
——『還裝?』
關麟心頭暗道,不過他表現出了異乎尋常的耐心,對付一隻老烏龜,最需要的就是耐心。
“不妨,咱們有的時間,慢慢說…”
說到這兒,關麟轉過身背對著司馬懿,“其實,我若是真想殺你,何須這麼簡單?衣帶詔,我玄德大伯可是也簽過名的,上麵的名字有誰?他一清二楚,若是我想害你們河內司馬家,隻需要散出衣帶詔的名單,足以!所以…”
關麟一邊說話,一邊在觀察司馬懿的表情。
果然,當提到劉備也在衣帶詔上簽過名字後,司馬懿的表情突然變了,雖然隻是一瞬間,但還是很敏銳的被關麟捕獲。
關麟頓了一下,再度轉身,凝望著司馬懿的麵頰,“你應該感謝我,我是在救你,不是在害你!”
司馬懿抬眸,他不可思議的望著關麟。
“哈哈哈…”
突然,司馬懿笑了,仿佛置身這樣的處境,他已經能夠做到波瀾不驚,已經到絕望的地步了,央求與不央求還有什麼意義呢?
“如今,因為我輸了江夏戰場,幾萬兵毀於一旦,我司馬懿還有活路麼?救我…你怎麼救我?你倒是告訴我,你怎麼救我?”
司馬懿的話已經有些歇斯底裡。
他不僅僅是擔心他自己,他更擔心他的家人,擔心他的夫人張春華啊。
鬼知道,當江夏戰敗的消息傳回,他的夫人會受到何等的冷眼與折磨?
再退一萬步說,作為罪人的夫人,張春華能躲過那“征寡令”麼?她又會變成誰的妻子呢?他…他司馬懿還有兩個兒子呢!
這些,都是司馬懿無法想象的,也是讓他痛徹心扉,無法接受的。
這更是讓一貫冷靜的他,如今幾乎癲狂、歇斯底裡的緣因。
關麟定定的看著他,良久之後方慢慢點頭,字字清晰的道:“其實,隻要你想,我便有法子能救你,能讓你在這件事中全身而退!也能讓你夫人,你的河內司馬氏一族,在這件事中全身而退!”
這…
司馬懿不可置信的望著關麟。
而關麟留下最後一句,“你好好的想想,趁著你現在還有價值!彆真等到,司馬氏一族覆滅,你夫人被迫改嫁的那天,你後悔就真來不及了!”
說到這兒,關麟擺擺手,自有獄卒將司馬懿拖走。
而就在司馬懿出門的一瞬間。
忽然之間,關麟抬手掀翻了整個公堂上的案幾,案台上的筆墨紙硯悉數掉落,特彆是硯台,隨著“咚”的一聲,落在地上砸了個粉碎。
司馬懿被這聲音驚的猛然回首,關麟驟然雙眼大瞪,精光大盛。
他的聲音同時傳出。
“原來這就是鷹視狼顧——”
隨著關麟的這一句話落下…
司馬懿迅速的“逃”出公堂…
仿佛,有那麼一瞬間,他回憶起了郭嘉死在柳城後,曹操召見他時,也說過的相同的一句話!
那一次…
他司馬懿被卷入了世子的爭奪之中。
而這一次,他感覺他已經被卷入了另一場洪流,根本無法抽身!
反倒是跟著關麟走出來的陸遜,忍不住問關麟…
“你真的要用司馬懿?此人那‘鷹視狼顧’,若是在山越中,那便意喻反骨…”
麵對陸遜鄭重其事的提醒,關麟隻是笑笑,沒有回答。
再沒有人比他更懂司馬懿…有沒有反骨!
…
…
壽春與合肥之間,有一座八公山。
之所以取名八公山,乃是因為淮南王劉安與八個“修道之人”在此煉成仙丹,服丹之後,得齊齊得道成仙的故事。
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就是來源於這裡。
此刻,山道之上,一輛驢車正徐徐駛過。
聲音寂寥而單調,拉車的驢子隻有兩匹,形體散漫卻很健壯,驢蹄“嘚嘚”敲擊著地麵,聲音響徹,可速度一如既往的緩慢至極。
車夫是一位年輕的公子,約莫不到二十歲,可樣子卻很正派,他的驢車車廂裡裝滿了山間采集的草藥。
連帶著…車廂裡還多出了兩個人,準確的說是兩個暈厥的大漢。
仔細去看,正是張遼張文遠與淩統淩公績!
原來…
昨夜火起,大火蔓延之下,周圍的兵士早就四散而逃,唯獨剩下張遼與淩統,連帶著他們的一乾親兵。
張遼是要報“殺子之仇”,淩統則是要血“逍遙津之恥”,兩人針尖對麥芒,哪怕大火彌漫,依舊寸步不讓。
淩統因為知道這大火與毒煙,故而讓親衛將一缸水直接倒在他的身上,然後撤下衣布,沾滿水…捂住了口鼻…
張遼不明所以,可見淩統這樣做,他也如此照搬…
一時間,大火之中,兩人就這麼捂著口鼻,揮舞著月牙戟與繽鐵黑纓槍,針尖對麥芒!
說起來,論及鬥武,張遼的經驗更豐富。
可淩統更年輕,槍槍都是殺招,許多時候麵對張遼的月牙戟躲都不躲,就是衝著兩敗俱傷、同歸於儘去打!
這倒是有種“亂拳打死老師傅”的味道。
或許…
論及統率,淩統與張遼不是一個維度,可論及武力…張遼並不能輕易拿下淩統!
一來二去,兩人鬥了幾十個回合,竟是分不出勝負。
可眼瞅著大火就蔓延過來,隨著周圍親衛的倒地不起,神情痛苦,宛若中毒。
張遼已經發現這毒煙,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他才不會以為,這區區的濕布足以堵住那漫天的毒煙。
於是,張遼率先撤離,朝圍欄處的破口的位置縱馬逃去。
剩下一乾親衛也同時逃往那邊。
可淩統這次是鐵了心要一血“逍遙津”的恥辱,張遼跑,他便追…
說起來,淩統親賢禮士,輕財重義,頗有國士之風,他的一乾親衛,哪怕是在逍遙津一戰被殺光,如今是後來補上的,此刻也沒有一個退卻的。
就這麼…兩方人馬一邊追逐,一邊打,越打離曹營越遠,越打…越是激烈。
淩統宛若狗皮膏藥一般就死死的貼著張遼。
到最後,親衛已經打沒了…
隻剩下淩統與張遼的纏鬥。
張遼的肩膀處中了兩槍,而淩統的胸前也中了一戟…
這等傷勢雖然嚴重,可已經打到這份兒上了,今夜注定是要分出個你死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