爐子上炙著烤肉,溫酒的酒注裡冒著熱氣,諸葛恪將一塊燒好的獸脊肉盛入卓恕的盤中。
卓恕連連擺手,死活不接受,口中還直呼,“君子遠廚皰,怎麼能吃元遜炙的烤肉呢?”
“無妨…”諸葛恪笑道:“昔日孟子說君子遠廚皰,是因為齊宣王看到要殺牛祭祀,不忍看它那恐懼戰粟的樣子…不忍心那頭牛沒有罪過而走向死亡,因此用羊替換他!可牛與羊,又有什麼區彆呢?依著齊宣王所言,那人人不是該遠離廚袍,而是該遠離肉食了…”
“可人能遠離了肉食麼?不能!所以,這君子遠廚皰,聽聽也就罷了,我這位一夜間葬送十萬曹軍的雲旗公子還整日吃牛肉呢?也沒見他有過片刻的同情之意!”
諸葛恪與卓恕這一對摯友重逢,自少不得一番敘舊。
可莫名的,諸葛恪的話題就引到“關麟”的身上,像是迫不及待的要向這位摯友講述有關雲旗公子的事跡。
就在這時。
一名文吏匆匆的走上宴會,快步到“主陪”位置的廖化身邊,向他耳語幾句。
隨著這一番耳語,廖化的眼眸徒然睜大,他先是示意文吏退下,然後起身行至諸葛恪的身邊,跪坐在他與卓恕之間,淡淡的道。
“元遜舊友重聚,本不該這時候打擾你們,不過…出了件事兒…”
廖化的表情變得鄭重其事。
卓恕作勢要起身回避,諸葛恪一把拉住了他的手,“卓兄是自己人,也是我打算舉薦給雲旗公子的人,廖將軍有話不妨直言…”
得到了如此答複,廖化也卸下心頭的顧慮,頗為嚴肅的說:“為關公刮骨療毒,有人接下告示了…”
唔…
啊…
提高到這一句,諸葛恪與卓恕是截然不同的反應。
甚至卓恕的反應更大,更劇烈一些。
諸葛恪注意到了卓恕的反常連忙問道:“卓兄這是何意?”
“我想…”卓恕將手中的酒樽放下,語氣也變得嚴肅與一絲不苟起來,“我想,我知道是誰揭榜的…”
“誰?”
諸葛恪方才問出口。
麋路已經領著卓榮與淩統步入正堂…因為事發緊急,也顧不上這摯友重逢的宴會。
而當諸葛恪轉過頭時,看到的是一個女子和一個年輕、乾練的男人。
那女子,諸葛恪並不認識,可這男子…
諸葛恪不由得驚呼:“是…是你?”
與諸葛恪同時驚呼的還有淩統。
諸葛恪認出了淩統,淩統如何沒有認出諸葛恪呢?
諸葛恪驚訝的望著淩統,淩統也驚訝的望著他。
這邊的諸葛恪是沒想到,此前情報傳回,東吳在夜襲肥水大營時,大火之下消失的淩統,竟…竟然在這裡!
淩統也沒想到,在東吳不過是頂著一個“藍田美玉”之稱,尚未受到過任何重用的諸葛恪,他在江夏這邊竟是獨當一麵。
終於,在巨大的驚訝之中,還是諸葛恪當先開口:“公績要為關公刮骨療毒麼?”
“我哪有那本事…”淩統的目光望向身旁的女子,“這位卓姑娘乃是華佗的弟子,在江東與淮南有價無市,享譽盛名的‘卓氏良藥’正是她研製的。”
隨著淩統的話,諸葛恪把目光轉向卓榮…
他出身東吳,自是知道“卓氏良藥”,可比起這個,無疑…華佗弟子的這個身份,更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就在這時,卓恕連忙補充道:“元遜,她叫卓榮,正是家妹——”
此言一出,諸葛恪下意識的回望向卓恕。
他心頭不由得喃喃…
這位摯友“千裡赴約”,這是帶來了兩個“無價之寶”啊!
…
…
荊州,江陵城,傅士仁一身華貴的登門拜訪糜芳。
雖然關羽中毒箭,但是對於傅士仁而言,這不重要…
他自詡為劉備的第四個兄弟,他的宏誌的是建功立業,把“自詡”那兩個字給徹底撇除,他要變成劉備真正的第四個兄弟。
所以,他關注的從來是他離自己的功勳,離被劉備、諸葛亮正視的距離,還有多久?
而不是關羽的身體狀況。
糜芳是在家中後院見的他,有些傷感地說道:“三弟好不容易打下來的局麵,穩紮穩打,穩操勝券的局麵,竟是因為雲長這中箭,整個荊州的局勢一下子又蒙上了一層陰霾啊!雲長還是太急了!”
傅士仁柔聲勸道:“這不賴你、我…咱們這些年負責統籌調度,後勤補給,可從未有過紕漏…甚至,中箭也不怕,在我看來,那關雲長壯的像頭牛,若是區區一枚毒箭就能傷他?那他還配得上美髯公之名麼?配得上劉皇叔的二弟麼?你放寬心,那關雲長死不了,倒是趁此機會,咱們立功的機會來了呀!”
提到立功,傅士仁的一雙眼睛炯炯有神,簡直是望眼欲穿。
糜芳撓撓頭,沒聽懂:“怎麼說?”
傅士仁語氣變得鄭重,“以往他關雲長帶著關家軍所向披靡,凡是有戰一律是關家軍頂在最前頭,哪有你、我什麼事兒?現在雲長中箭,咱們大展拳腳的機會來了呀,你那兒有八千多部曲,我公安城那邊也有八千多部曲,咱們這些人…大有作為啊!”
呃…
聽到這兒,糜芳嚇了一跳。
他沒有傅士仁那樣“迫切立功”的心思,他一門心思就三件事兒——搞錢,搞錢,還是搞錢!
他心下算了算加法,他們倆合起來一萬六千人是不少…
可他倆的能力?比之關羽可是相差甚遠,能成麼?
果然,糜芳眼芒中的迷茫,傅士仁看的真切。
他一拍糜芳的肩膀,“子方啊,你理解錯了,我的意思是…那‘血不濕’販賣到北方,那賣的是異常火爆,我都沒想到,曹操頒布‘征寡令’之下,許多兵戶娶了妻,竟紛紛大肆采買這‘血不濕’送給妻子,更彆提那些富家的女子,動不動采買的數量都是動輒過千…整個北方已然是供不應求,多少商賈都催著咱們呢?”
“還有白紙…沒曾想,這玩意也極其受歡迎,那些附庸風雅的文人,完全拿這上好的白紙取代竹簡了,單單這一個多月,比咱們兄弟搞軍火販賣最好的那三年都要強上幾倍…”
“咱們再委托那些商賈,替咱們低價收購這些‘血不濕’、‘紙張’的材料,然後再製成血不濕、紙張後賣到北方,這簡直就是撿來的麥子開磨坊,無本萬利的買賣。”
傅士仁在講述他的生意,不準確的說,是他們三兄弟的生意。
而縱貫整個生意,圍繞的就是八個字:
——財源滾滾!財源廣進!
一提到錢,糜芳一掃方才的頹然,登時就來精神了,他幾乎豎起耳朵,洗耳恭聽,心裡頭癢癢的很…
要不是他負責築江陵新城,他都想去見識下這“生財有道”的壯觀景象。
傅士仁的話還在繼續,“按照咱三弟的吩咐,除了采買‘血不濕’、‘紙張’的材料,我將其它賺的錢大肆兌換成糧食、镔鐵、還有箭矢、武器、鎧甲等物…不是我跟你吹,如今,咱們公安城的庫房內,足夠咱們部曲的這一萬六千人悉數配上全新的武器、鎧甲,裝備精良之下,那就是一個能打十個!”
“哈哈,因為三弟這‘血不濕’與“白紙”,咱們的部曲早就今非昔比了!”
不怪糜芳如此自信,古代戰場,裝備的作用太重要了…
陷陣營為啥牛逼?就是牛逼在裝備精良!
虎豹騎為啥牛逼?就是因為虎騎乃是這個時代,極其罕見的重騎…
能給人、馬上都配備上這樣鎧甲的軍團,幾乎絕跡。
在這個世道,絲毫不誇張的說,一支重騎向一支步兵軍團衝鋒過去,那就像是碾碎花生一般簡單。
這也是傅士仁腰板兒直接能挺起來的關鍵。
就在兩人展望,要大乾一場的時候。
“踏踏——”的腳步聲從院外傳來…
因為腳步急切且厚重,糜芳與傅士仁不由得同時把腦袋轉向那邊,卻見得糜陽重重的推開了院落入口處的月亮門,大聲道:“爹…啊…傅叔也在…你們看誰來了?”
順著糜陽的話,出現在糜芳與傅士仁眼中的除了關麟,還能有誰?
“三弟?”
糜芳與傅士仁異口同聲。
在他倆看來,這個時候,雲旗應該因為父親關羽的重瘡而憂心不已才對,可看他的表情,似乎沒有任何的悲痛,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凶戾的神情。
“大哥、二哥…”
關麟直接拱手,朝這兩位“忘年”的結義兄長行禮。
兩人同時邁步上前,一把拽住了關麟,傅士仁連忙道:“三弟,這是咱們自己家,自己人如何行禮呢?說起來,我還正擔心你呢!”
關麟“呼”的一聲吐出一口長氣,他重重的說:“大哥、二哥…咱們是不是結義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那種兄弟!”
關麟這冷不丁的一句話脫口…
糜芳連忙擺手,“三弟你可彆這麼說,顯得我與你大哥占你便宜,咱們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不假,可不能不求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哥哥們比你長那麼多,可不忍心你跟我倆一起死啊!這才是哥哥們對你的情義啊…”
“二弟說的對。”傅士仁拍著關麟的肩膀,“咱們這結義兄弟是比親兄弟還要親!”
這番話,他倆是推心置腹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