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為陳芥菜鹵?
說簡單點就是一碗醃芥菜的陳年鹵汁。
具體的做法,就是先等芥菜黴變,長出長達三、四寸的黴毛,即所謂的“青黴”。
然後用鹽醃製芥菜,將缸密封,埋入泥土中,多年以後打開,缸內的芥菜已經完全化為水,連長長的黴毛也不見了。
這便是中醫版的“青黴素!”
此刻…
一個全新的封閉的缸從鮑家莊地下的土中撈出,關麟直接將其中的液體盛入器皿中,讓士武迅速的交給母親胡金定,他特地囑咐…這是治療父親瘡口的良藥,即刻服用!
此刻的關羽,不過是又經曆了一日,病情卻愈發的嚴重。
除了開始嘔吐之外,原本冰涼的頭顱開始了持續的高熱,且這份高熱越來越嚴重…乃至於已經到了無法進食的地步。
身體已經開始“每況愈下”!
關家軍中,類似於關羽這樣病重的,已有千人…可見,曹軍的兵器上,或多或少一定沾上了些什麼。
就在這時…
關麟挖出的“陳芥菜鹵”來了,官醫署那邊的“大蒜素”也來了,胡金定幾乎沒有任何的猶豫,親自為關羽用藥。
都到這個時候了,所有醫者束手無策,關羽的身體每況愈下,已經沒有辦法去分辨這藥物的好壞了,有藥總比沒藥強。
甚至,胡金定已經聽說,關家軍軍營中有人因為高熱而突然暴斃,整個關家軍的軍心浮動…人人自危。
同時,所有關家軍的兵士更加擔心的是關公的狀態,這才是他們的主心骨啊!
胡金定親自取了藥,先是用“大蒜素”敷在關羽那箭的傷口上,然後取了“陳芥菜鹵”,趁著關羽還是清醒的,用勺子…一勺一勺的將這藥喂入了他的口中。
一旁關平、關銀屏、關興都在,父親不許他們在這裡,他們就站在門口,就這麼無比擔憂的望著那氣若遊絲的父親。
反觀關羽,哪怕是這種狀態,他尤自問:“曹軍沒有南下吧?”
“沒有…有你在,他們不敢!”
胡金定咬著牙,一邊喂藥,一邊說道。
關羽微微頷首,沉吟道:“是啊,曹軍一群鼠輩,有關某在,他們何曾南下過?”
說到這兒…似乎因為扯動了傷口,伴隨著一陣連續的“咳”聲,關羽本就紅棗般的麵頰,變得又紫紅了不少。
“雲旗呢?他這段時間都做了些什麼?”
關羽忍不住問…
這個…胡金定就不知道了,她連忙朝幾個兒女使眼色,關平連忙道:“孩兒方才問過馬良軍師,四弟除了見到幾個人外,就是大肆的采買木材、石料、獸筋、镔鐵…像是要大規模的造弩!除此之外,四弟還往江夏運送了一小批軍械,似乎是兩千支特殊的弩!又不是連弩!”
關平也是聽馬良提起的,具體的情況,他剛剛回來了解的並不詳細…
說到這兒,胡金定補充道:“這藥還是雲旗送來的,他…他嘴上對你不客氣,可心裡頭卻始終念著你,盼著你痊愈呢!”
“那小子…”關羽想到關麟,一陣感慨…
其實,他已經從張仲景的口中得知,此前關麟說那些狠話,不過是為了氣他,逼他吐出積蓄在胸腔中毒血,並非是由衷之言。
彆說,聽到這裡時,關羽的心情還不錯。
可誰曾想,突然就高熱了起來。
儼然,如今困擾關羽的並不隻是這毒血,而是那毒瘡引發的各種症狀,這是足以致死的症狀,這也是讓他的精神不斷萎靡的症狀。
“雲旗…”
關羽還想問有關關麟的事兒…可胡金定已經感受到了關羽身上的溫度,那不斷飆升的溫度。
“你彆說話了…先把藥喝掉。”胡金定望著那關麟送來的綠油油的藥劑,“你要好起來,先不要擔心兒子了,把雲旗送的藥先全喝了,或許就無事了!”
胡金定雖是這麼說…
可如今關家軍中,那越來越多傷口感染引起的高熱,突然暴斃的例子就擺在眼前,再加上…這等膿瘡,哪是那麼容易痊愈的?哪是這一碗藥劑就能痊愈的?
胡金定所思所想,自然也是關羽的所思所想…
“藥…”他艱難的露出了一抹無可奈何的笑,“我的身子我自己最清楚,這已經不是人力所能改變,也不是這些藥劑所能轉圜…咳咳…夫人…你…你扶我起來!”
關羽用命令似的口吻吩咐他的夫人胡金定。“我是活不成了,可我這個做爹的,這個做將軍的,總是該給兒子,給關家軍的子弟們留下些什麼…”
說到這兒,關羽艱難的望向一乾子女,“為了雲旗,也為了你們…更為了大兄的基業,我不能糊裡糊塗的死在這裡,死在這病榻上,要死…我得死在軍營中,我得親口告訴這些關家軍的勇士,告訴他們…我關羽死了,不怕,天塌不下來,雲旗會繼承我的遺誌,關羽縱死,可關家軍的軍魂不滅,雲旗一樣會帶著他們攻破襄樊,取下宛洛,重興漢室的榮光,現在…現在…你們扶我去巡營!”
“到了這個時候,你還去?”胡金定揩著淚…
關羽苦笑,努力的道:“總得把關家軍交出去…沒有我親口的話,這些兵如何服雲旗,雲旗又如何帶這些兵?”
隨著關羽的話…
胡金定、關平、關興、關銀屏都意識到,父親在打什麼主意。
父親是意識到關家軍是驕傲的,從成都派來的將是帶不了這支關家兵的,所以,父親要雲旗去做關家軍的帥,去繼承他的誌向,去繼承那克複中原的誌向!
胡金定知道,再多的勸說已是無用。
她垂淚,微微點頭,“我帶你去…”
關羽敷上了大蒜素,吃過了“陳芥菜鹵”這藥汁,他的牙齒還泛著綠,可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他幾乎半邊身子都是癱著,歪斜在藤轎上。
胡金定與關平、關興、關銀屏均是步行陪著關羽。
終於,到了關家軍的營寨。
那場潰敗的餘音仿佛尤自在這營寨中蔓延,到處都是哀嚎,到處都是洛鐵,罕見的,終於…這支曾摧城拔寨的關家軍,如今還是展現出了他最脆弱的一麵,軍心渙散的一麵。
可看到關羽…
整個關家軍的兵士仿佛上上下下又找到了主心骨,紛紛前來迎接。
關羽努力的睜開眼,看著轅門處,無數各種軍銜的軍官,還有那些並肩作戰的“兄弟”!
“二將軍…”
“二將軍…”
王甫和趙累幾乎是同時脫口。
“你們都出來了。”關羽指著這些人,他的精神仿佛恢複了一些,宛如回光返照。“怎麼樣?將士們都還好麼…”
“好…好…”王甫連忙回答,違心的回答。
“都這個時候了還騙關某麼?說實話。”
關羽的聲音儘管虛弱,可隻要傳出來,依舊是威儀棣棣。
這下,王甫低下了頭,周倉如實稟報道:“將軍,已經能確定,曹軍的兵刃上都塗抹了金汁,從昨夜起,已經陸續有受到重瘡的弟兄病發,死了…將軍的親衛中,那胡班也…也死了。”
“胡班麼?”關羽喃喃吟道…“某記得他,是桓帝時議郎胡華之子,關某過五關斬六將時,替其父帶給他一封家書,這胡班方將賊人加害、焚燒我之心告知,令某躲過一劫…後來他尋我,我讓他做親衛,他是我親衛中最小的一個,還沒有娶妻吧?關某還想讓他先去蜀中生個娃,至少…給他老張家留個後啊…”
關羽說到這兒…周倉淚目,“二將軍!”
關羽沉默,他閉上眼,一貫剛強的他,此刻竟是止不住的眼淚奪眶…“他也死了…他…他也死了…”
關羽不由得心頭暗歎…
——『這都怪關某啊!』
是啊…怪他太心急了,怪他沒有防備周圍,怪他以為樊城彈指可下…怪他大意啊!
“讓關某進營,關某要看看這些弟兄們…”
關羽努力著下藤轎,可下不來,還是關平、關興兩人合力,才將關羽攙扶著走下。
此刻的關羽,頭上已經是烈火灼燒般的溫度,哪怕並沒有觸碰,關平與關興也都感受到了這一抹酷熱…
這讓他倆心頭直犯慌。
關羽在兩個兒子的攙扶下往軍營裡走…
有兵士看到關羽,激動的喊道:“二將軍,咱們不服啊,二將軍一定要好起來,這樊城…咱們…咱們還要在二將軍的統領下奪下!”
關羽努力的喘著粗氣,想告訴這些兵士,樊城一定可以奪下,隻可惜…統領他們的怕不是關某了。
可終究這些話,還是忍住沒有說出口。
一步步的入營。
營中不少人出來,圍著關羽,關羽使勁了氣力,見了許多熟悉的麵孔,可身子越來越虛弱,到最後幾乎是被兩個兒子抱著,可沒有人取笑他,所有人都很安靜。
終於,關羽努力艱難的囈語:“你們都是關某自己的兄弟,關某一生要強,也從未逼你們做過什麼…可這一次,關某不得不逼你們一次了!”
關羽這麼說,所有人麵色都變得嚴肅了起來,他們預感到二將軍一定有要事相托!
“也罷,都這時候了,關某就…嗬嗬,這不是關某逼你們,而是關某求你們啊…”
關羽第一次在關家軍中用“求”這個字,他是驕傲的關羽啊,可迷離之間,感覺身體不斷被抽離之際,他為了關麟,為了大漢的基業,為了關家軍,已經顧不得那麼多了。
“弟兄們,倘若關某有個閃失,關某求你們,繼續輔佐關某的兒子關家四郎關麟關雲旗,他是關某選定的關家軍下一任的統領,是率領你們北擊曹賊,克複中原的人…關某求你們,像輔佐關某一樣去輔佐他,像敬關某一樣去敬他!”
“能不能?可以嗎?”
關羽突然抬高了聲調,這一聲“能不能、可以嗎”竟是宛若虎嘯龍吟…
可更如“回光返照”中最後的嘯聲嘹亮。
所有人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