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他強攻樊城,險些讓整個荊州的局勢崩盤,可人家傅士仁、糜芳卻是直接把襄陽城給攻下來,完全化解了他大意埋下的禍患。
如此這般,一時間關羽有些羞於見到傅士仁與糜芳…
想想三人若是碰麵,人家倆來一句:“誒呀,雲長啊,你也在襄陽城啊…”
關羽感覺他都能尷尬的腳指頭摳出一個宅子!
——是真·尷尬!
於是,聽得傅士仁、糜芳趕來,關羽就帶著幾名親兵躲在了這望樓裡,傅士仁與糜芳的對話,他倒是聽得清清楚楚。
關羽驚愕的發現,以往他看不上的傅士仁,竟然對荊州如此了解,如數家珍一般,這份了解,是下一步戰略,進取樊城至關重要的一部!
如果,再加上傅士仁無比硬氣的攻下襄陽城。
這讓關羽心頭一陣感慨。
——『想不到,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關某被一個區區傅士仁給羞煞了呀!』
關羽也是醉了,這幾個月,他先是屢次被兒子關麟給羞煞。
現在倒好,被曹仁羞煞,被龐德羞煞,也被糜芳羞煞,被傅士仁羞煞?
關羽是醉了,麻了,他心下沉吟。
——『人都說關某傲氣不可一世,可莫說一世,便是這襄樊…藏龍臥虎,關某傲的起來麼?關某配得上去熬氣麼?一個大意都有可能讓大兄的基業毀於一旦,關某配傲麼?』
也正是想到這兒,關羽低下了他那高貴的頭顱。
一旁的周倉見關羽神色不對,連忙小聲問道:“二將軍?無恙吧?”
關羽揮手示意,不要發出聲音。
他接著聽傅士仁與糜芳的交談,隻是,他眼芒中那一抹堅守的傲氣不見了,取而代之是罕見的虛心…
外麵,傅士仁又向糜芳介紹了幾處襄陽城的景觀,甚至包括水路如何進攻樊城,他竟也早有部署…
當年,諸葛亮交給他秘密偵查、窺探襄樊的任務時,傅士仁是當真的,也是無比鄭重其事的對待。
那時的劉備在新野…如何水路進攻襄樊,傅士仁早就在心頭模擬過無數次。
隻恨…他做的都是無用功!
如今,站在這襄陽城樓上,他大有一股指點江山、揮斥方遒的既視感…
就在這時…
“——報…”一名文吏快速的登上城樓,將一封戰報呈給傅士仁:“按照將軍的要求,詳細的戰報已經羅列清楚…隻等將軍過目就送往蜀中!”
傅士仁接過戰報,糜芳也把腦袋湊過來,糜芳念道:“……襄陽城攻城戰損失慘重,期間攻防持續了足足一天,傅士仁、糜芳兩位將軍死戰不退,最終以戰損六千,俘虜四千九百的戰績,攻下襄陽——”
剛剛念到這兒,傅士仁直接打斷:“怎麼能把最真實的戰報寫出來呢?”
啊…
這文吏一驚,連忙解釋道“之前發往江陵,發給四公子的也是這個數兒啊?”
糜芳也是一臉詫異,傅士仁卻連連搖頭,“發往江陵,發給三弟的跟發往成都的,發給主公的能是一模一樣的麼?”
傅士仁有些微微的動怒:“三弟是自己人,怎麼寫都無妨,可發給主公,那是邀功的,這麼寫?那不顯得咱們太無能了?”
呃…
糜芳一怔,心裡嘀咕著。
——『這都把襄陽城打下來了?還無能啊?』
傅士仁的話還在繼續,“就寫攻城戰輕而易舉,有雲旗八牛弩、霹靂十牛弩在前,狂轟亂炸,守軍頃刻間崩潰,傅士仁、糜芳率兵先登,身先士卒,衝鋒在前,傅士仁身中四刀尤自不退,糜芳身中三箭,掰斷箭矢,一往無前奪下閘門,眾將士深受鼓舞,不過一個時辰,兵不血刃的攻下了襄陽城,至於戰損嘛,就寫一千,我軍隻折損了一千人…俘虜的人數,就寫成八千吧!”
這…
糜芳有點暈,他立刻就意識到不對勁兒了,連忙問:“這…這…是不是吹的有點兒過了!”
“過什麼過?”傅士仁挺直了胸脯,“你以為這隻是我一人的功勳麼?這份功勞裡最多的可是咱三弟的功勳啊,咱們當哥哥的為他多賺些功勳有何不可?”
“更何況,主公在千裡之外的巴蜀,他哪知道這邊真實的戰損,哪裡知道你、我受了幾處傷,他要的隻是襄陽城攻陷,就是退一萬步說,比起當年漢軍一以當十的冒功,咱們這才哪到哪?不過是稍稍億點點的添上一筆罷了!”
這個…
糜芳突然琢磨著,似乎這麼一說,也有點兒道理!
不過,這有一個巨大的問題,糜芳撓撓頭,一臉擔憂,“可…可雲長也在這襄陽城啊,這份戰報,他…他不會…”
糜芳的話沒有講完,可言外之意再清楚不過了。
他們這邊隨便冒功,可萬一關羽揭發他們,那不白瞎了麼?
“嗬嗬…”傅士仁笑了,他拍拍糜芳的肩膀,感慨道:“二弟啊,是咱們攻下的襄陽,不是那關雲長啊!何況,現在的時局變了,從雲長這一敗起,現的荊州已不再是倚仗他關雲長一人了!”
“那倚仗誰?”糜芳挺著那圓滾滾的肚子,露出一副憨態可掬,一臉茫然的模樣。
“自然是咱們三兄弟啊!”傅士仁拍了拍胸脯,然後大笑了起來,“從咱們打下這襄陽起,整個襄樊戰場,咱們三兄弟才是主攻,哈哈哈哈,他關雲長,咱們高興讓他打打下手,咱們不高興,讓他一邊守城去,彆在前麵跟咱們三兄弟添亂…”
呃…
望樓的關羽突然感覺胸口一沉,喉頭一緊…
糜芳卻無比佩服傅士仁的自信,隻是這話,他還是撓撓頭,“這樣不好吧?”
“是有點兒不好。”傅士仁“吧唧”了下嘴巴,像是回過味兒來了,“怎麼說,這關雲長也是咱們三弟的老爹,也罷,這戰報上也添上他一筆,就說…就說二將軍匹馬單刀,立於樊城城下,讓那群宵小龜縮城中,不敢妄動!”
糜芳這才點了點頭,“還是大哥想的周到啊!”
傅士仁最後看了這文吏一眼,“聽到了麼?就按我說的寫,寫完了直接送往蜀中,交到主公手上…”
“喏…”隨著文吏的一聲應答,糜芳與傅士仁也聊累了,天色不早了,他倆也就下了這城頭。
直到這時,關羽方才從望樓中走出。
短短的一刻鐘,關羽愣是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周倉凝著眉,一副氣不過的模樣,“這傅士仁、糜芳好大的口氣,冒功也就罷了,竟還說什麼…說什麼時局變了,說什麼,這襄樊戰場,他們才是主攻,讓二將軍給他們打輔助!這…這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與周倉的憤憤然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此刻關羽的表情。
若是放在以前,此刻的他早就握拳,丹鳳眼凝起,一副怒目圓瞪,甚至會即刻下令將傅士仁、糜芳給綁起來!
就是青龍刀手起刀落直接劈了也很合理——
但現在。
關羽的眼眸隻是微微的眯起,他本是低著的額頭緩緩抬高,望向了方才傅士仁指向的襄水中“馬躍檀溪”的位置,望向了那孫堅戰死的鳳林關,望向了襄樊水域之間的“黃家灣”…
這些,若不是傅士仁講述,關羽哪裡知道。
呼…
長長的一聲呼氣,關羽整個人仿佛釋然了一般,
他那傲然之氣一掃,隻是淡淡的問周倉:“傅將軍與糜將軍說錯了麼?”
啊…
啊…
周倉都恍惚了,麵對傅士仁與糜芳如此囂張的話語,二將軍竟然…竟然說…說什麼,“傅將軍與糜將軍說錯了麼?”
說錯了麼?了麼?麼?
周倉感覺他整個人徹底的暈眩了,他感覺今兒個的二將軍…讓他有些陌生啊!
關羽的聲音還在繼續。
“嗬嗬…兩位將軍說的沒錯,這襄陽一戰,本就是他們主攻,關某不過是打打輔助。”
他淺笑一聲,淡淡的繼續說:“關某也該寫一封戰報,為傅將軍、糜將軍,還有雲旗向我大兄請功…這襄樊,關某打了四年,一無所獲,可他們三兄弟厲害啊,牛刀小試,就破了城…他們三兄弟的確比關某要強的多——”
念及此處,釋然後的關羽,將傲氣踩踏在腳底的關羽,仿佛整個人都豁達了,都升華了一般。
他一邊捋著長髯,一邊接著笑道:“哈哈,攻城,一千戰損,俘敵八千,虧得傅將軍想的出來,看來關某也得濃墨重彩的寫寫這一千戰損與俘敵八千的壯舉了!這個戰報,關某不寫,大兄與孔明怎生會信?這天下怎生會信!”
說到這兒,關羽的眼中莫名的多出了一抹光芒。
這一抹光芒與他以往眼中的光芒截然不同…
曾經的他,是獨立撐起這襄樊,是獨立麵對曹魏的一個個名將,一支支精英軍團,獨立撐起這片天的無敵將軍!
可現在的他突然發現,卸下了一切“傲氣”與“自負”後,他能清楚的看到,他周圍其實布滿了幫手。
布滿了一個個可靠的幫手!
他再不是孤軍奮戰…
而這麼多幫手,若是將速度彙聚於一個點,那要比他的赤兔馬快十倍;
若是將力量彙於一個點,那威力比他的青龍刀何止盛十倍?
而這股力量彙聚而成的戰力,隻能用四個字來形容:
——恐怖如斯!
“嗬嗬…”關羽笑了,他釋然的笑了,“從今往後,關某再不是孤軍奮戰!”
…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