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隻是一個女醫生救了兩個不該救的病患,從而引發出一女兩男的三角戀故事。
但在總總推波助瀾下,在孫權的猜忌中,已經完全延伸為全新的故事,延伸為一個巨大的陰謀。
在孫權的經驗世界裡,素來信奉的是非黑即白。
在他看來,在八公山上淩統就已經被策反了。
具體因為什麼被策反的,孫權不知道。
但,無疑…他四次提議北伐壽春,那就是為了借機帶著族人逃離東吳。
——好一番算計啊!
孫權越想越是憤怒…
他的表情也越是陰冷,越是狠辣。
他的這副表情也讓在場諸將都不敢言語,更不敢為淩統,這個東吳年輕一輩中最卓絕的將軍說話。
就在這冷然的氣氛中,還是甘寧第一個站了出來,他大聲揚言:“這不對啊!若淩統真的與那曹操勾結?那曹操何故會關押那女醫者?又何故會對張遼避而不見?這完全不能解釋啊!”
甘寧一說話,眾人吧唧著嘴巴,均覺得有理。
是啊,女醫者、張遼、淩統若是一丘之貉,曹操怎麼會是那種態度?張遼幾次求曹操放過女醫者,曹操又怎麼會避而不見,還大加責罰?
當即,眾人也想為淩統發聲。
隻是,當掃過孫權那張陰鬱的臉,眾將士到嘴邊的話又悉數都咽了回去。
“哼…”
隻聽得孫權一聲冷哼,“曹操素來奸詐,他這輩子施展的詭計還少麼?他故意將那女醫者關押,疏遠張文遠,這不正是做給孤看的,讓孤放鬆對淩統的防備,然後讓淩統帶著他的族落逃到壽春去!好一盤大棋啊!”
說到這兒,孫權語氣更加淩厲:“他曹操如此看遍我孫權!他以為這是赤壁之戰時,他曹操中的那苦肉計、連環計麼?他曹操會中計?我孫權豈也會中此計?如此拙劣的計謀,可笑,可笑!”
呂蒙附和著孫權的話,“主公所言極是,依著曹操那謹慎多疑的性子,擒獲這女醫者,將其押入大牢足足一月,卻並未行刑,也並未殺害,這本就反常至極!”
顧雍也補上一句,“或許曹操的目的不止是讓淩統帶走族人,更讓他帶走那山中之人…如此,眾目睽睽之下逃離江東!不論如何,淩統如此做,都無異於叛國之罪!”
在“事實”麵前;
在呂蒙的話、顧雍的話的麵前;
在孫權獨特的成長經曆,以及自我的想法麵前,整個事件的因果儼然已經形成了一個完美閉環!
——真相大白!
——且不容質疑。
甘寧不管那些,他一甩手,“你們說什麼便是什麼?反正我甘寧是不信,淩統淩公績怎可能會叛國?就是全天下的人背叛了東吳,他也不會,他不會!”
甘寧表現出了對淩統異乎尋常的支持。
儘管他與淩統有殺父之仇,可甘寧絕不會因私非公,他相信淩統的人品,相信那個劫曹營時,唯一又是出兵,又是出力去支持他的將軍,他也篤定一個大義當先的“國士”,怎麼可能會行叛國之舉?
當即,甘寧拱手:“此事因末將劫曹營而起,不能隻聽這一麵之詞,甘寧請命也去調查此事,還淩公績一個公道!”
這…
甘寧的話竟是說的孫權麵紅耳赤。
隱隱,這一刻,他心頭除了對淩統的怒火外,又添得了許多對甘寧的火氣,正要發作…
“報——”
一名侍衛匆匆闖入,他當先拱手朝向孫權,然後又拱手朝向呂蒙:“稟報主公、呂將軍,此為騎都尉周循與山中之人接洽,得其供詞,騎都尉讓小的飛馬報送於呂將軍,稟於吳侯!”
說著話,這侍衛小心翼翼的取出一封竹簡遞給了呂蒙。
呂蒙連忙轉遞給孫權。
孫權還在氣頭上,“這案子孤已經交給你,你自己看著辦!”
呂蒙嚇得誠惶誠恐,連忙展開了竹簡,他粗略的掃了一遍,然後單膝跪地,稟報道:“此為那雕版、密信之外新的供詞…山中之人招認,淩統的確招募過他們,更是許以重利,要帶他們投歸曹魏!隻不過禮箱悉數被山中之人退回。”
此言一出,甘寧的一雙眼睛瞪得渾圓碩大,哪怕是現在,他尤不相信這是真的!
“好一個淩統!”孫權怒斥:“人證、物證俱在,淩統叛國已然屬實,孤命呂將軍你即刻返歸吳郡,將這淩統及其族人悉數抓捕,嚴刑拷打,孤要你問清楚,他與曹操何時開始勾結?”
“諾…”呂蒙連忙答應一聲。
甘寧還想再開口。
孫權卻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他接著說:“呂將軍也務必審出來,這淩統的同黨還有誰?”
同黨…還有誰?
隨著這冰冷的辭藻,甘寧沉默了,他本想請命…他想去查。
可現在…
很明顯因為方才他的話惹惱了這位吳侯,甘寧是想參與也參與不了。
孫權的聲音還在繼續:
“此事就此決定,誰再為淩統求情,與其同罪——”
“呂將軍,此案殺伐決斷,悉數由你——”
…
…
吳郡,餘杭的縣衙上十分空曠,除了寥寥幾名衙役之外,隻站著淩統、周循、呂蒙三人。
呂蒙坐在主位上,顯得威嚴又森冷。
淩統剛走近,呂蒙“嘩啦”一聲將驚堂木猛地砸向案牘,“逆賊,淩統!”
淩統駭然無畏,直視向呂蒙的目光,絲毫沒有因為他的震怒而膽怯分毫,我尤自據理力爭,“我說過無數次了,我不知道什麼密信,也從未有過什麼雕版!至於這雕版為何在我府中,我一概不知!”
“淩將軍不再想想了麼?”周循笑吟吟的望著淩統。
淩統略作沉吟,“那雕版出現在禮箱中,或許,或許那雕版與山中之人有關,我曾派人將此禮箱送到山上。”
“哈哈哈哈…”淩統的話方才脫口,呂蒙大笑了起來,待得笑聲落下,他緩緩走到淩統的身前,“你自然會如此說,因為…”
“砰”的一聲,呂蒙將一封新的竹簡拋給淩統。
淩統展開一看,這是那山中之人的“供詞”,其中詳細的闡明,他如何勾結曹操,如何許以重利,甚至如何帶著天子的冊封詔書去招撫山中之人,目的是讓他們離開東吳,歸降曹操!
哪怕是退而求其次,藏身吳郡境內以為內應。
隻是…
這信箋中,那看似“言之鑿鑿”的句子在淩統看來簡直是一派胡言。
明明…
明明他…
“我招募山中之人是為了北擊曹操,攻下壽春,我何曾說過要帶他們歸降曹操?我又何曾有過天子的冊封詔書?這供詞簡直…簡直是一派胡言!”
淩統說著話就想把這供詞給砸向地麵,然後重重的踩踏…
這裡麵的字眼,每一個字都透著“冤枉”的符號,讓他觸目驚心,也讓他扼腕痛惜。
“淩將軍慎行——”呂蒙提醒道:“這供詞呂某看到了,周騎都尉看到了,吳侯也看到了,你就是銷毀?又能銷毀到何處?難不成,還能滅口那山中之人…”
“他們才是叛逆…他們才是與曹操勾結構陷於我。”淩統已經反應過來,他揮手指著餘杭縣衙中就能望見的那城外的山巒。
“誰是叛逆不是你說了算。”呂蒙的語氣愈發冷冽,“退一萬步說,就是你淩統年輕氣盛,尚未婚配,可征兵、北伐的目的卻是為了一個女人?嗬嗬,你看看你這話,這話說出去誰信?淩將軍何時這般兒女情長了?”
說到這兒,呂蒙也不想再費更多的口舌。
“周騎都尉,吳侯有令,淩統及其族人悉數抓捕,嚴刑拷打,問出他何時開始叛國?再問出他的黨羽是誰!不用留手,更不用客氣!”
隨著呂蒙的話,周循一揮手,“來人,拿下,淩氏族人所有男丁者悉數押解入獄,婦孺老幼者就地看押,府邸中其它財物一並充入府庫!”
當即一乾兵士就去抓淩統,淩統沒有武器勉強攔住第一輪攻勢,卻被後麵的兵士一擁而上給製服。
他一雙眼睛目眥欲裂。
“我冤枉,我冤枉——”
“有什麼話,淩將軍還是在牢獄裡去說吧!那裡少不得審問淩將軍。”
隨著周循的話,淩統已經被押解,淩府門外數以萬計的兵勇正紛紛湧向淩府之中…
之前是搜查,這次是抓捕!
沉雲在天邊翻湧,天色暗了下來,悶雷聲隱隱傳出——
…
…
江夏的治所,安陸城內,一方驛館。
養病的魯肅與駱統閒來無事,本是在院子裡做著菜醬,魯肅穿著短打粗布衣裳,將一捧捧芥菜放入一個陶缸,又放入粗鹽和醬,用一根木杵心不在焉的搗著。
一旁的駱統則感慨道:“若非關麟,誰能知道這埋在地下十年的芥菜還能治刀傷…隻是可惜,哪怕現在埋,十年後才能用得上,大都督說得對,可以先做些芥菜醬,聊勝於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