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了!
仿佛,自那白馬上的將軍首級被砍下,一切就都結束了。
“哈哈哈哈…”
朱治看著這個他恨得咬牙切齒的“甘寧”終於授首,他激動的大笑了起來。
“吾兒,再沒有人能冤枉你了——”
“朱異侄兒,你泉下有知,大仇得報了——”
“哼,吳之四姓,又豈是你一個甘寧能夠動搖得了?”
不止是朱治如此激動,整個朱家的部曲,一個個都在大嘯,在宣泄著…他們擊斃了一個威震天下的“名將”,這份殊榮所帶來的是無窮無儘的驕傲!
隻是,他們忘了…
昔日,這位名將所釋放出的驕傲,又是為誰?
“咚咚咚…”
無數馬蹄狠狠的踩踏在白馬的四周。
有兵士去檢查“甘寧”的屍體。
隻是,當…那梟首的頭顱,麵頰上的黑布被扯下來時,整個此間安靜了。
這?這哪裡是甘寧?
這…
方才還在仰天大笑的朱治,整個人像是突然就萎了,他的笑聲還在回蕩,隻是…這笑莫名的就有些尷尬了。
——被耍了!
朱治這才意識到,他們被耍了——
…
…
甘寧這邊,早已棄了馬,幾名水賊兄弟背著他在這江邊走著。
江邊的土質很鬆軟,深一腳,淺一腳。
因為有小雨,有兩個水賊兄弟還把身上那破破爛爛的衣服脫下,嚴嚴實實的蓋住了甘寧,替他遮擋住這冰冷的雨水。
這兩個水賊兄弟,則是赤膊著上身,在雨中凍得瑟瑟發抖。
不多時,霍瀧與另外幾人追上來了,他們彼此互視,沒有說過多的話語,繼續往港口方向行去。
那裡,他們有船!
能幫助甘大哥逃離這是非之地。
他們不敢騎馬,那樣動靜太大,容易惹來注意,隻得靠自己的雙腿,攙扶著一個暈厥的人,一步一步,艱難的前行!
甘寧意識已是模糊,整個人渾渾噩噩的,可…仿佛,他聽到了一道道聲音,像是由衷的從他的心底裡發出的疑問。
——“銀鈴將息,錦帆何去?”
——“波濤依舊,何為歸途?”
——“吾不能奉主,誰輔主基業?哼…終是一腔忠勇喂了狗麼?”
一句句,一聲聲細若遊絲的聲音,仿佛是老天爺對甘寧的傾訴。
但,老天爺還是太殘忍了,他最終吟出的句子是——“銀鈴失聲,錦帆已沉!歸途…東吳已無歸途!”
——『歸途?歸途!』
迷離中,甘寧的口中尤自不斷的吟出“歸途”二字,他既是問他的歸途,又是問他的這些兄弟們的歸途!
哪怕是暈厥,他暈的並不安心哪!
…
終於到了港口。
哪曾想,這裡已是戒備森嚴,不是朱治,也不是宿位虎騎,他們來不了這麼快。
是朱然…
在聽說甘寧夜刺朱家府邸後,返航至港口的朱然沒有回府支援,他迅速的領著手下部曲,將整個港口封鎖。
五人一隊,每隊點起火把,一處處火把如同明亮耀目的琉璃燈,將這港口照的猶如白晝。
當然。
比起白晝那無孔不入的光線,這些夜間的燈火哪怕能把空無一人的港口,每一個角落都照得清楚。
可整個港口圍欄…沉沉壓下來的,仍然有大片大片黝黑的陰影。
港口還是太大了!
“這…”
似乎是身邊水賊兄弟的驚呼聲,驚醒了甘寧。
甘寧勉力睜開那虛弱的眼睛,看到眼前的一幕,他不由得心頭一沉,“咳咳”,連續的咳出聲來。
還真是讓人絕望的一幕啊!
朱家的少族長朱然就佇立在港口前,目光炯炯,威風凜凜。
仿佛是在用那攝人心魄的寒芒…去告訴甘寧,休想從這裡離去。
“怎麼辦?”
“要不,殺過去,隻要奪下一艘船…就能…”
“太想當然了,朱然既守住港口,那…他怎麼會不對那些船嚴防死守?怕是,怕是衝不過去…”
這邊,甘寧身旁的一乾水賊兄弟急的是垂頭喪氣直跺腳。
那邊,朱然的手下正在按部就班的稟報。
“沿岸的船支悉數都聚集在港口,整個沿岸再無船舶…”
“族長傳來消息,甘寧逃遁…族長的意思是,他隻能往這港口逃!”
“少族長,已經加派人手,在附近搜捕…”
“少族長,族長正派人加速趕往這邊馳援,讓少族長堅持住!”
就在第四名部曲稟報時…
朱然敏銳的注意到了什麼,是蘆葦。
這個季節的蘆葦…並不高,並不足以完全遮掩住甘寧一行。
再加上朱然年輕,目光敏銳,目視秋毫,他還是發現了港口外圍蘆葦中的人影。
“嗬…”
他冷笑一聲,然後示意身旁的一乾部曲警戒,旋即,一乾人一步步的朝那蘆葦方向行去。
“被發現了麼?”
細若遊絲的聲音,一時間,甘寧身旁的水賊兄弟緊張到了極點。
就連甘寧也拚命的握緊拳頭,可…他發現,現在的他…無論是精神還是體力,都不足以再支撐起去作戰!
——『完了麼?』
——『一切都結束了麼?』
甘寧的心頭不由得自問。
倒是那朱然,他幾乎能篤定眼前的就是甘寧…還有他的那支錦帆餘孽。
哼…
一聲冷哼,朱然當先扯開嗓門大喊道:“甘將軍,我是晚輩,勸伱一句,莫要執迷不悟…即刻束手就擒,我或許會饒你一命!還有,甘將軍你是知道我的,我抓你的目的,不過是為了孫夫人的安危,你究竟把孫夫人給擄至哪裡?你告訴我…我保你不死,可你若還是不說,那休怪晚輩一刀一刀劃過你的身體,逼著你說…”
“逼你媽勒——”
甘寧沒有力氣,可身旁的水賊兄弟,一個個都是脾氣暴躁的主。
如今聽得朱然如此公然侮辱甘大哥,哪裡還能鎮定?
一個個躍躍欲試,要與對方拚了!
眼看著人頭攢動,朱然已經將手按在刀柄上,他的一乾手下也是如此。
可驚變就發生在這一刻,來自於那些幽深的黑暗中。
一道道黑影頻頻的從港口內部竄出,快得猶如無影的旋風,甚至連…朱然與一乾手下都沒看清楚那奪命的寒光何時閃起,又悄然地收歸何處。
隻是旦夕之間…
無數寒芒從身後刺出!
包括朱然在內,無數朱家的族人重重的倒下,血液在春日的夜晚轉瞬即涼,微弱的慘叫聲像是一閃即逝。
快…
太快了!
猶如秋風掃落葉。
幾乎是一刻鐘之內,超過百名…身著勁裝的男子已經將港口奪回!
已經將朱然幾十名部曲悉數清剿,磨刀霍霍,殺氣騰騰,卻…又是那樣的井然有條!
沒有人知道,他們是何時潛伏在這裡?
更沒有人知道,他們是如何躲過朱家部曲一輪輪的搜尋!
倒是…說起這港口,朱然可遠遠沒有另一個出自東吳的年輕人熟悉。
“淩…淩公績?”
當變故發生,那為首的勁裝男子卸下黑袍與麵具時,甘寧的一雙瞳孔瞪得碩大,他不可思議的望著眼前的男人。
——是淩統!
“甘興霸!你怎生變成這副模樣…”淩統淡淡的開口:“遙想幾個月前,淝水一戰,你還公然請戰,欲再行那百騎劫曹營的神威!可一乾東吳鼠輩裹足不前,無人支持,是我淩統助你一臂之力!”
“也正是這件事兒引發的後果,讓我徹徹底底的看清楚孫權與東吳真正的麵孔…昔日,也是在這江邊,你甘興霸饒我一命,放我離去,今日,我救你一回!算是咱們兩清!”
明明這救人,是因為淩統的國士無雙,是因為他的高義!
可…淩統卻非要編出這一係列的理由。
還說什麼“兩清”…
他與甘寧的仇恨、聯係、羈絆…清的了麼?
“哈哈…咳咳…哈哈哈…”
甘寧十分艱難的笑出聲來。
他強撐著眼簾看著淩統,他覺得這件事兒太諷刺了,他一心為東吳,一心為孫權做事,哪怕是昔日…周瑜不明真相的慘死,他都一如既往的支持孫權,站在孫權這一邊!
可換回的是什麼?
他的江心照的是明月?
可明月照的未必是江心啊!
反倒是,最後支援他甘寧,與他甘寧站在一處,並肩作戰…帶他逃出生天的,卻是與他不共戴天、殺父之仇、深仇大恨的男人!
好諷刺啊?
好諷刺啊!
淩統的話還在繼續:“船已備好,你若有什麼話要說,也要先養好身子,莫像現在這般…綿軟無力!這還是我認識的那個甘興霸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