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吳距離亡國!隻差這廬江一戰了!』
——『它東吳、他孫權手下還有誰呢?』
當關麟的這加重語調的兩句話傳出,關銀屏的視線如同焊鑄過的一般凝在弟弟關麟的麵頰上,好半天才吐出一口氣來。
緊繃的雙肩鬆懈了下來,沉聲道:“原來,這一切都是四弟算計好的!”
關銀屏像是已經完成了此行的目的,找到了打那廬江一戰的方法。
關麟則搓了搓雙手,放在嘴邊嗬了口熱氣,接著說,“戰國時,公孫衍和蘇秦曾經聯合‘天下之士相聚於趙而欲攻秦!’公孫衍首先發起,由蘇秦遊說六國最終完成,六國之師,百萬之眾,扣關而攻秦!秦在西方,六國在東方,因此六國土地南北相連,故稱‘合縱’!”
“後秦國,自西向東與各諸侯結交,遠交近攻…開展外交,予以反製,自西向東為橫向,故稱‘連橫’,自春秋戰國起便有合眾連橫的事例。”
說到這兒,關麟頓了一下,然後繼續說:“逆魏,延續著大戰略家荀彧的驅虎吞狼之計,東吳有孫權倚靠大族,製衡全境,荊州為何就不能合縱、連橫?與東吳同盟,那是以弱勝強,與曹魏同盟,那就是持強淩弱,隻是…要在這詭譎的局勢中,達成我想要的目的,我們就需要揣摩一些人的心思,用局勢、用人心、用名望去倒逼著對方完成。”
是啊…
對東吳、對孫權是不斷削弱,暗中防範;
對逆魏、對曹操則是倒逼,以人質、名望、局勢為脅迫…
這個關麟四個月前就布下的局,人人都以為他的目標是逆魏,是樊城,是水淹七軍,可誰曾想,關麟的目標從一開始起就是——東吳,是飛球漫天、煉獄火海脅迫下的關、曹聯盟。
集結雙方之力,先讓這個幫不上忙,卻總是喜歡背後捅刀子的東吳出局吧——
不止是關銀屏,阮瑀再望向關麟的眼色,也充滿了震撼之色。
他隻能說,很慶幸…他是最早投降關麟的那一批!
也很慶幸,從去年開始,他不再是關麟的對手。
也正因為如此,才能見識到如此縝密、詭譎、隱匿的圖謀。
——『這位雲旗公子的布局,不到最後一刻,都不知道…究竟是誰會吃虧!』
——『他這局布的堪稱天衣無縫了,廬江由關羽與張遼兩麵夾擊,彆說是孫權了,就是項羽活過來也扛不住啊!』
就在這時。
“公子…”是士武,他闖入此間,拱手稟報道:“東吳大都督魯肅求見?”
“魯先生?”關麟微微疑惑了一下,不過很快,他就收斂起疑惑的眼神,他已經猜到了魯肅來此所為何事。
士武接著問:“公子見麼?”
關麟沉吟了一下…然後輕輕的說,“這次,這位魯大都督的消息…好快啊!”
是啊…
之前東吳偷襲、背刺荊州,背刺江陵與長沙城,整個東吳、荊州人人都知道,唯獨魯肅被蒙在鼓裡,現在好了。
打不過了,想和談了,東吳是又想起來,這位主和的“魯大都督”來了。
孫權這主打的就是一個“真實”啊!
心念於此,關麟“唉”的一聲歎出口氣,然後輕輕的一揮手,“見見吧,魯子敬是老實人,現在的他一定頗為為難——”
…
…
許都城,一方驛館。
晨曦微明。
“怎麼會這樣?”伴隨著東吳使者吾粲那驚慌失措的聲音,他的雙腿一個踉蹌,雙手想要去扶到身邊的什麼,卻不小心碰翻了一個瓷器。
瓷器摔碎…發出的響聲,驚嚇到了樹上正在巢裡熟睡的烏鴉。
一時間,“嘎嘎嘎”的叫聲響徹,一群烏鴉亂飛而起,慌亂無章,又驚慌失措。
這…
恰恰也是吾粲現如今的心情。
至於緣由,就在剛剛他接到了一封東吳的急件,護送諸葛瑾的車隊被劫,朱治將軍陣亡慘死,其實…如果僅僅是這樣,那吾粲絕不至於驚慌到這般地步。
但接下來的內容,卻已是超越了吾粲所能承受的極限。
據逃回來的吳軍講述,是曹魏的張遼率魏軍假扮成荊州軍的模樣劫掠了他們,且把諸葛一族的車隊安全送至荊州。
然後…最令人匪夷所思的來了,曹魏竟對東吳“背刺”了!
風卷殘雲的將合肥攻破!
四個月來,東吳辛辛苦苦攻下的淮南諸城,一夜間儘皆歸降…整個淮南連夜變幻大王旗——
這…
“咕咚”一聲,驚惶之下的吾粲忍不住咽下一口口水,他的瞳孔也同時瞪到最大。
現在的局勢,對於東吳而言就堪稱恐怖了。
一邊是張文遠隨時南下取濡須;
一邊是關羽陳兵柴桑,對廬江城虎視眈眈。
下意識的,吾粲心頭浮起的就是一句話——『東吳這是要完哪,完犢子了呀!』
緊接著,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條件反射似的大喊。
“諸葛子瑜?諸葛子瑜呢?”
他瘋了一般的跑出自己的屋子,可當抵達諸葛瑾的房間時,又哪裡有什麼人影?
諸葛瑾——不翼而飛了!
…
秋高氣爽,潁水邊踏青之人不少,毛氈遍地,三三兩兩席地而坐,還有人曲水流觴在作詩,山柔水軟,暖風如醉。
諸葛瑾與諸葛恪駕馬來到了這裡,兩人選了離旁人稍遠的一處水邊。
旁邊有幾個富家的小孩子在放風箏,大呼小叫…
還有諸葛恪的幾名親衛,他們警惕的環視著周遭。
倒是,一道趕來這邊的幾匹馬兒,則沒有那麼多心思,優哉遊哉的嚼食著青草。
諸葛瑾與諸葛恪圍著一張席子,席上擺著些酒和果品。
諸葛瑾像是有心事,神情冷峻,注視著河流…
諸葛恪則是捧起一杯酒,順勢跪正了身子:“自古忠孝難兩全,孩兒是用計全了忠孝,卻不曾想,讓爹陷入不義,這杯酒…是孩兒給父親賠罪,要是爹還不解氣…來人…”
諸葛恪朝身旁的隨從呼喊一聲。
當即,一名親衛走來,“諸葛公子有何吩咐?”
“去拿馬鞭來!”
親衛一愣,“做什麼?”
諸葛恪望向諸葛瑾,坦然的說,“我生父要對我這不孝之子施以家法!”
這…親衛為難了,腳步宛若灌鉛似的,不敢動,口中則小聲嘀咕著,“真…真拿呀?”
諸葛恪使著眼色,“我像是惺惺作態嗎?生養之恩大於天,就算我已被生父過繼給他人,可生父若要教訓我,那便是應該的,快去拿…”
這下…親衛無奈,隻能一步一步的向馬匹走去。
諸葛瑾總算收斂起那一抹心事重重,“好了,好了,莫取什麼馬鞭…哪有人責罰已過繼出去子女的道理?”
諸葛恪聞言笑了,“我就說嘛,小時候我乾了壞事兒,惹出了禍,哪怕禍再大,都是爹替我出麵去解決,那時候爹都不舍得打我一下,現在哪裡打得下手?”
聽著兒子的話,諸葛瑾接過酒樽…一飲而儘,歎息:“不論如何,這次是你贏了,表麵上魏吳聯手,勢奪荊州,可背地裡…卻是‘關曹聯手’,共同伐吳,好一個彌天大局啊,若不是今日收到東吳的情報,我…還被蒙在鼓裡!”
“…不得不說,這個局布的很精彩,也很詭譎莫測,果不其然…那關雲旗最擅長如此啊,倒是你…在做使者這一項上的詭辯與膽氣,話術與隱忍,嗬嗬…那關雲旗是贏了東吳,贏了曹操,而你則是贏了我,這樽…不該是賠罪的酒,這該是為你慶功的酒啊!”
說話間,諸葛瑾又自顧自的斟滿了一樽,一飲而儘。
整個表現出的是徹底的釋放,可偏偏這釋放中又多出了幾許離愁。
“父親的心意我明白…”諸葛恪鄭重的說:“父親是既為我高興,又為東吳惋惜吧…其實,父親受到吳侯重用,代替了張昭的長史身份,這並非父親貪婪官職、權利,而是為諸葛氏一族…添一條路啊!”
諸葛恪能把話引到這裡,這讓諸葛瑾更驚訝了。
連帶著他好奇…
眼前這塊他從小親自雕琢出來的藍田美玉,如今在關麟的手中,又雕琢成了怎樣全新的樣子。
諸葛恪的話還在繼續。
“雲旗公子總是教我,要能看懂局…看透局麵,甚至他還告訴出,琅琊諸葛氏設下的本也是一個局,於是我試著去問他…琅琊諸葛氏的局是什麼?他毫無保留,細細的向我講述…”
諸葛恪開始侃侃而談,“其實…父親與繼父的發展是一模一樣的,父親是從徐州流寓到江東,孔明繼父則是從徐州流寓到荊州,父親與步騭、嚴畯形成了溫和的淮泗流寓派係,孔明繼父則是與司馬徽、徐庶、崔州平、石廣元、孟公威形成了荊州的流寓派係…”
“江東孫策意外殞命,父親與這些流寓之人集合起來,支持兄長孫權,不支持弟弟孫翊;荊州劉表病重,荊州異主,繼父則支持哥哥劉琦,不支持弟弟劉琮;江東這邊兄長孫權上位,弟弟孫翊失勢,之前支持弟弟孫翊的長史張昭被父親取代,父親成為了新的長史!可荊州那邊,同樣…一邊博弈下,兄長劉琦上位了,劉皇叔又接替了劉琦,弟弟劉琮失勢,自詡不是劉皇叔的對手,被迫歸降曹操,之前支持弟弟的荊州軍師將軍蔡瑁被繼父取代,成為了新的軍師中郎將…”
“江東這邊,父親太明哲了,哪怕父親是支持孫權的心腹,但孫策的前車之鑒曆曆在目,也不敢與當地的士族們叫板,當地的氏族以顧、陸、朱、張為首,於是父親便擺低姿態,從未僭越過分毫;”
“劉皇叔這邊,孔明繼父也很明白,即便他是劉皇叔的軍師,也不能與當地氏族叫板,而荊州派的士族自蔡、蒯兩家歸曹後,便剩下龐、馬、向、習四家,龐家是首屈一指,於是孔明繼父便舉薦龐統為荊州治中,更是在西征這麼重要的行動麵前,力薦龐統…他則甘於籌措糧草,做後勤補給之事。”
說到這兒,諸葛恪頓了一下,繼續說:“劉皇叔打下益州後,就派孔明繼父坐鎮成都,駐守在新領土的中心,同樣的,若是東吳攻下荊州,也一定會派父親為南郡太守…父親身為淮泗流寓一派的領袖,要幫孫權處理淮泗一派與大族的關係,製衡各方,孔明繼父要幫劉皇叔處理的最核心的矛盾,則是荊州派與東州派之間的矛盾…”
說到這兒,似乎…這一番話還沒講完,但諸葛恪的話卻已是戛然而止。
聽得入神了一般的諸葛瑾忍不住心頭嘀咕:
——『他關雲旗怎麼會知道?還知道的這麼清楚?』
心頭這麼想,諸葛瑾接著問:“接下來呢?那關雲旗…還說什麼了?”
他這一句話都在發顫。
因為在他看來,這太可怕了。
他與弟弟諸葛亮走的是一條相同的道路,相通的規劃…
這點…是他們琅琊分彆時商議出來的。
普天之下…除了從父諸葛玄外,沒有第三個人知曉。
哪怕是諸葛玄死後,留下的兒子諸葛延,如今他在曹魏做官,也斷然沒有可能把這些講述給關麟。
也就是說,琅琊諸葛氏暗中規劃這一係列路線,是通過蛛絲馬跡,被那關雲旗完完全全、徹徹底底看透了!
諸葛瑾突然覺得,他…或者說是他的族人,在關麟的麵前,都仿佛赤身果體一般…被看的一清二楚,毫無保留。
這…
這樣的關家四郎,好生可怕呀!
——可怕的對手!
“雲旗公子隻向我講述了這些…後麵的,他或許也預判到一二,隻是時局沒有到那一步,想來他不便向我講述吧。”
的確…如果按照曆史原本的規矩。
後麵兩人的發展也一般無二,兩人都手握軍權,諸葛亮代表荊州派與東州派的李嚴在蜀中博弈…
諸葛瑾代表淮泗派與陸遜所代表的大族,在軍政領域博弈!
區彆是在麵對曹魏時,諸葛亮一直在進攻,諸葛瑾一直在防守;但相同點是,哪怕到最後,他們二人都沒有打過司馬懿!
諸葛瑾依舊覺得心頭震撼:“這些真的是他關雲旗說的…”
“對!”諸葛恪接著說,“我那時就再問雲旗公子,我說東吳不過是困獸猶鬥,他固守有餘,卻始終是鬥不出去的,我問他有沒有什麼辦法,也能把爹從那困獸的局麵中救出來。雲旗公子說,除非滿足三個條件…”
這…
今天,讓諸葛瑾驚訝的事情太多了,他無論怎樣都不會想到,這個已經過繼出去的兒子,還在心心念念的想著如何把他這個生父也拉出泥沼。
諸葛瑾更不會想到,關麟竟還接話…說滿足三個條件…這…
“什…什麼條件?”
“第一,是諸葛氏的族人不能受製於東吳,將他們接到荊州,讓他們不會成為東吳控製爹的手段與方法!第二,則是東吳岌岌可危,待在江東已然是自取死路,爹如此明哲的一個人,會忠誠,卻不會愚忠,不會飛蛾撲火,自取滅亡…”
呼…隨著兒子的一番話,諸葛瑾長長的籲出口氣。
他不由得感歎:
——『那關麟,看人…真…真準哪!那關麟…是…是能變成人肚子裡的蛔蟲麼?』
越是這麼感歎,諸葛瑾越是迫不及待的張口。
“那…第三條呢?”
諸葛恪不假思索,直接說:“第三條就是得讓爹,再也回不去了——”
隨著這一句,本因為激動而站起身的諸葛瑾,渾身一個顫粟,他的腿一抖,竟一下子又坐了下來,坐在了竹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