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出荊州,尚未到夷陵,誰也未曾想到,這片疆域上竟會出現“刺殺”這等聳人聽聞的事兒。
因為知曉劉禪返回成都的,僅僅隻有沿途巴蜀的郡縣官員,故而趙雲會下意識覺得,這必定不是曹魏或是東吳的刺殺。
這刺殺的指令,必定是從內部發出的。
——『會是誰呢?』
當然,此刻的趙雲沒有時間去思索…
響箭已響,證明敵人不止是眼前的這些,或許…很快,敵人的援軍就會抵達。
也正是基於此,麵對數百騎兵的衝殺,趙雲一邊指揮:“列陣,護住公子!”
然後,一邊提起龍膽亮銀槍。
麵前的騎兵也像是訓練有素,各隊兵馬交彙於一處,瞬間排成扇形,試圖突破趙雲與一乾親衛的防護,尋覓弱點,尋找攻向那馬車的時機。
未經隻言片語,惡戰頓時展開。
刺客訓練有素,一招一式並無花哨可言,姿勢也並不美妙,隻以奪人性命,不留下活口為目的,衝、刺、劈、砍每個動作都毫不拖泥帶水,他們的目標也極其的一致,便是那馬車內的劉禪劉阿鬥!
即便是強如趙雲,因為要顧及馬車內劉禪的安危,完全放不開手腳,隻能守在馬車周圍,哪裡還敢往返衝殺。
但七探盤蛇槍法刺出,以簡製簡,以快製快,圍攻的人數雖多,卻也近不得馬車半步。
可三十餘人,究是防禦的陣勢嚴絲合縫,但麵對百餘人的衝擊,還要保護馬車…很難不露出破綻。
幾次…刺客都是虛晃一槍試圖衝擊馬車,等到守軍救援,一個回馬槍…不少護衛的兵士反應不急,翻身墜地,再也倒地不起。
好在趙雲足夠的強悍…
攻守兼備,幾乎是憑著一己之力,抵擋住刺客一輪輪的衝擊。
甚至,趙雲還能抽出精力觀察此間戰場。
他心頭不由得喃喃:
——『這般殺下去,雖險了些,也會有些傷亡,但料想是能阻截敵人,護衛住公子安全的。』
——『再說,這麼大的動靜,此間官兵不可能無動於衷!』
哪曾想…
他這聲音在心頭剛剛吟起。
荒草地的邊緣,那小河的對麵,密林中突然響起一聲細細的哨笛銳音…
緊接著枝葉搖動,又是三十餘黑衣人馬踏飛掠過而來。
原本平靜的河麵上水柱亦是暴起,又添得了近三十名名黑衣殺手身著銀色水靠,手執分水刺衝天而起。
兩隊人交彙一處,與之前的騎兵形成犄角之勢,瞬間排成鋒矢陣勢,朝馬車直撲過來。
——『這賊人的援軍竟是更快一步!』
——『他們必不是今日才埋伏的,看來…是早有預謀麼?』
趙雲剛剛想到這裡…
“攔住那趙子龍——”
黑衣人中有人吩咐一聲,當即,三十餘從水麵殺來的黑衣殺手齊齊的將趙雲圍起,阻攔他的援護馬車。
之前的百餘人拖住護衛馬車的兵士,新來的三十餘騎則直接朝馬車刺去。
“公子小心…”
趙雲呼喊一聲,他飛馬馳援,力圖去救…
無奈被三十餘人近身攔阻,哪有那麼容易甩掉。
眼睜睜的看著那一柄柄鋒利的長槍越過自己,寒風如冰,毫不留情的刺向馬車之中。
“阿鬥公子…”
在趙雲憂急的叫聲中,馬車幾乎被捅成了馬蜂窩…車窗、車門…到處都是被穿刺的窟窿,三十餘支長槍突刺,馬車內的人密密麻麻都是槍影…根本不可能躲開。
這一幕的發生,讓趙雲的雙眼赤紅,他仰起頭來,眸中寒光閃動。
這一刻,他再顧不上格擋…腳踩戰馬一躍而起,身形也如旋風般卷起,就如同卷出了收吸人命的漩渦般…
龍膽亮銀槍釋放出青幽光亮,伴隨著血花飛賤,那三十餘長槍刺入馬車,尚未來得及抽回的刺客,已然一個個被長槍的鋒芒劃過脖頸…紛紛倒在地上。
這突如其來的巨變不僅驚呆了那些活著的刺客,也讓一乾護衛士氣大振,連同…聞訊支援而來的官兵…
他們彙於一處,趁著敵人那一瞬的呆滯,紛紛揮動著兵刃,利刃出鞘,將這些賊人一劍封喉。
反觀趙雲,憤怒之餘的他罕見的還能保持著最後的理智,他的身法沒有分毫的停頓。
電光火石之間一掌揮出,印在了那為首賊人的胸膛,之後順勢而上,利落地卸掉他的下巴,將他的身體摔翻在地,踩在腳下。
最後,趙雲用悲憤的語氣怒問道:“是誰指示你的,說!說——”
隨著趙雲的擒賊擒王…
整個戰場也恢複了一片風卷殘雲,這時…官兵與護衛也紛紛結束了殺戮,湊到趙雲這邊…怒目圓瞪,狠狠的瞪著趙雲腳下的這個賊人之首。
“不說隻死我一個,說了…我全家都會死——”
這賊人倒是也硬氣…
趙雲知道問不出什麼,掄起手臂來便是狠狠一拳打在那人側臉上。
隻聽得一聲悶哼,殺手噴出一口鮮血的同時,幾顆牙齒也被吐落…
緊接著,仿佛巨大的力量產生的震顫感…直接致使他暈厥。
“帶下去,務必審問出幕後主使…”
趙雲對那一群支援而來的官兵吩咐。
“諾…”
隨著這一道聲音,趙雲那狠厲的眼神漸漸收斂,他無比悲痛的望向馬車處…來時還好好的,誰曾想…阿鬥公子竟…竟回不去了!
還是在他趙子龍的護衛下?
他…他簡直辜負了主公的信任!
他又如何向主公交代,向所有人交代…
一時間,趙雲無比自責。
可話說回來,誰又能想到,在自己的地盤上…在荊州…會發生如此刺殺之事,會發生如此駭人聽聞之舉!
“我…我趙子龍!真是該死——”
趙雲重重的一拳捶在車廂上,他甚至不忍心打開車門去望向裡麵,他無法接受這血腥、殘酷的一幕。
哪曾想,就在這時。
“哎呦…小魚?你沒事兒吧?方才真是…嚇死我了——”
一道聲音傳出…
是阿鬥的聲音,趙雲一驚,這時候聽到這聲音,讓他有一種驚喜交加的感覺。
“多虧公子機智,我沒事兒…”
這次是魚豢的聲音。
趙雲正要尋聲望去,卻看到劉禪與魚豢正從馬車下的車輪裡爬出來,像是兩隻小狗一樣…
劉禪一邊爬還一邊說,“果然,雲旗師傅說的沒錯,遇到事情要冷靜,坐以待斃不可取,最危險的地方…往往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這…
趙雲有點恍惚。
遇到事情要冷靜——
坐以待斃不可取——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這些都是雲旗教授給阿鬥的麼?』
『正是因為這些,阿鬥才在最危險的時刻,冷靜的分析…選擇躲在馬車下麼?可…他什麼時候離開的車廂?』
彆說趙雲沒有察覺,就是那些以刺殺他劉禪為目的的刺客也沒有注意到。
這是…偷梁換柱啊!
這時,劉禪還在一邊拍打著身上的灰塵,一邊向魚豢說:“雲旗師傅向我講述過一個故事,說有一次許都城馬騰叛亂,在城門設下埋伏…可那狡猾的曹操往往回城時都會用羊代替自己,他卻藏在後麵囤放輜重的馬車裡,果然途徑城門…萬箭齊發,那羊活脫脫的成了替罪羊,替曹操死了…我那時還向雲旗師傅感慨,那曹操好狡猾呀…可雲旗公子卻說,這是智慧…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還說遇到危險時,不要慌張,想辦法保住性命,隻有這樣就會有轉機——”
劉禪一邊感慨著還一邊頗為嘚瑟。
這…
第一次,趙雲覺得劉禪的話竟是如此這般的富有哲理。
儼然,通過這件事兒就能看出…
這半年來…關麟對劉禪的教授是卓有成效的。
這讓趙雲驚愕不已,也欣喜不已,至少…沒有因為他的疏忽而釀成大禍。
但,最危險的,從來都不是懸崖峭壁,而是在如花似錦的坦途中因為大意,因為疏忽而誤入歧途,遭逢大難。
得意必定忘形…
果然,所有人的目光都彙聚在劉禪的身上,卻不曾想,一個本已經倒地的刺客,他是詐死…他瞅準了縫隙,隻聽得“嗖”的一聲,袖中的暗器已經拋出,仿似破曉的光束一般直朝劉禪飛去。
趙雲的耳朵是足夠敏銳的,可聞聽到這破空聲嘯時也已經晚了…
他眼睜睜的看著那飛刀劃過天際,直勾勾的插向劉禪的胸膛。
這是要害…
這若中了,那…
——『糟了!』
趙雲下意識的驚呼一聲。
正是:舉杯暢飲情何故,拔劍捐生悔再遲——
短短的一個下午,一身是膽的趙雲趙子龍…他就犯了至少兩個錯誤!
…
…
月上柳枝頭——
張昭邁著沉重的步伐,順著小道走到了孫尚香與孫魯班休息的廂房前,也不知道是顧慮深夜拜會、男女有彆,還是礙著“君臣之名”不敢叨擾。
嘴上說著…不在乎這些…
可張昭畢竟一把年紀,又極其要臉,故而…站在這廂房的門前許久,也沒有踏入其中。
呼…
一聲幽幽的歎息,他竟有一種不知進退的茫然。
他隻能低著頭,暗暗的思慮…若是等到明早,等到孫夫人與孫魯班醒來後再來拜會,是不是…會更合禮數一些。
就在他茫然不知所措之際…
忽的,裡麵傳來聲音,是孫尚香與孫魯班的對話,儼然…她們也睡不著,正在院落中議論著什麼。
“今晚的月真圓哪…小虎呢?”
這是孫尚香的話語…
孫魯班立時回應,“姑姑還不知曉?今晚侍奉雲旗公子的是小虎嘛?”
聽到這兒話,“唉”的一聲,孫尚香幽幽的、重重的歎出一口長氣,“委屈你與小虎了,若不是大兄的那封信…若不是他又畏懼關麟打算投降,又放不下那一抹麵子?名義上大肆改革,讓廬江將士死守…背地裡卻將伱們姐妹送來搖尾乞降…若…若非如此…那也無需你們姐妹委身於那關麟,甚至連個名分都沒有…隻是…隻是填房的丫鬟而已…孫氏一族何曾受過如此屈辱?”
“姑姑…”伴隨著拖長的尾聲,孫魯班咬著牙,似乎又經曆了頗為複雜的心裡鬥爭,這才開口:“父親給雲旗公子的降書中提及,要雲旗公子派飛球出現在廬江的天穹之上,以此威懾…逼迫廬江自己投降,然後造出假象…是父親是迫於無奈,是為了保全江東黎庶,這才跟著投降…如此,他的名聲就保住了…”
這本是一番事先說好,由孫魯班背誦下來的話。
可月明星稀,天昏地暗,此情此景…再加上孫魯班內心中本就晦暗的心情,這一番話竟是帶著言真意切。
至少…讓大門外的張昭信了。
“唉…”孫尚香的話還在繼續,“二哥就是太好這名聲了,其實…國都亡了,是迫於無奈,被迫歸降,還是放棄抵抗下的亡國之君又有什麼意義呢?人們隻會記住最後的勝利者…”
“在這場博弈中,東吳已經輸了,從那關麟一鳴驚人的一刻起就徹徹底底的輸了…一年多來,他的心計無孔不入的滲入東吳…二哥不是他的對手,我也不是,所有人都不是他的對手!”
“姑姑…”
孫尚香與孫魯班的對話在這最後一聲輕喚的“姑姑”聲中落下帷幕。
像是終究…
又像是給人無限的遐想。